正文 第23章 一個人的謝幕(3)(1 / 3)

“珍珠港事變後她從新加坡逃難到印尼,曾經做尼赫魯的兩個姐姐的秘書。一九五一年在英國又一度下廠做女工製皮包。連我姑姑在大連收到信都有點不知道說什麼好,隻向我悄悄笑道:‘這要是在國內,還說是愛國,破除階級意識——’”

“她信上說想學會裁製皮革,自己做手袋銷售。早在一九六三年她繞道埃及與東南亞回國,就在馬來亞買了一洋巷碧綠的蛇皮,預備做皮包皮鞋。上海成了孤島後她去了新加坡,丟下沒帶走。我姑姑和我經常拿到屋頂陽台上去暴曬防黴爛,視為苦事,雖然那一張張狹長的蕉葉似的柔軟的薄蛇皮夾實在可愛。她戰後回國才又帶走了。”

……

“她總是說湖南人最勇敢。”(摘自安徽文藝出版社.《張愛玲文集》)

黃逸梵如同一個小說裏的人物,自由,肆意,活得似凡高的向日葵,熱情四溢,幾乎燃燒起來。

對於這樣一個母親,張愛玲的心情很複雜。母親曾經努力讓她上了新式的學校,也教她怎樣生活得有情調,教她怎樣生活才是有趣味的。但母親到底是自私的,沒有盡到一個做母親的義務。在《小團圓》裏,影射黃逸梵的蕊秋,甚至將女兒的獎學金拿走打麻將。女兒在學校過著拮據的生活,依靠這獎學金度日,母親卻住在豪華的淺水灣酒店。

總覺黃逸梵與瑪格麗特?杜拉斯有相似之處。同樣是追逐愛情與自由,從不停留如卡門一般的女子。在異國他鄉輾轉,黃逸梵與女兒的聯係越發少了。她帶著自己的身家,幾箱子古董,永不停止地冒險。她愛過許多人,無一例外,都是外國男人。大概是彼時的中國男人讓她感到乏味而陳腐吧。

多年以後,張愛玲到美國定居,與賴雅結婚。這時候,已經蒼老的黃逸梵漂泊到英國。婚後不久,張愛玲生活拮據,黃逸梵到底還是掛念著這個不幸的女兒,便為她寄來了一箱子古董。可在張愛玲婚後第二年,黃逸梵就病逝了。

得知這個消息的張愛玲,心中非常痛苦。她是愛著她的母親的,她崇拜著她。處於極度痛苦中的張愛玲,大病了兩個月。

對於黃逸梵來說,在異國他鄉孤單地病逝,也許並不如旁人眼中那樣來得淒涼。回望自己的一生,她一定未曾後悔出來闖蕩。這多年的冒險,讓她風一樣的生命得到了前所未有的快樂。

自由,才是風的意義所在。若是老死在家中的床榻上,即便兒女滿堂,有人照顧,又有什麼意義呢?死去元知萬事空。多少年在一所房子裏徘徊,每天見到的都是相同的人,做的都是相同的夢,這樣重複相同的生活,還不如來一場短暫卻終生難忘的冒險。說到底,人不過活一世,區區幾十年太短暫,如白駒過隙。人說青青鏡中發,忽忽成白首,若不依著自己的願過一輩子,豈不是太委屈、太不甘心?

而對於張愛玲來說,這個幾乎沒有盡到母親義務的女人,是她遙望的,追逐的一朵花。她綻放得肆意而又熱烈,在自己能夠看到,卻無法觸摸的彼岸。

綠蠟春猶卷,紅樓夢未完

近幾年《紅樓夢》忽又熱起來,出書考據的、在電視上做講演的,那一百二十回的故事,總能演繹出許多新東西。而在《紅樓夢》研究史上,張愛玲這個名字,是不得不提的。就連紅學家周汝昌也說:“隻有張愛玲,才堪稱曹雪芹知己。”

其實,張愛玲與曹雪芹,應當是有共鳴的吧。同是生在顯赫之家,不,是沒落的顯赫之家,總有些相通的地方。

張愛玲與《紅樓夢》,是很有淵源的。她第一次讀《紅樓夢》時,不過八歲。那時候,一家子住在天津。彼時,母親黃逸梵已經出國,家中隻剩下三人。父親過著聲色犬馬的生活,張愛玲與弟弟張子靜隻能待在寂靜的大宅子裏,讀讀書,或在花園子裏玩耍。就在那時候,《紅樓夢》走入了她的生活。

堪稱中國古代最傑出小說的《紅樓夢》,的確精彩;但讓一個年僅八歲的小孩子去看,未免有些難了。但張愛玲畢竟是張愛玲,是能夠寫出“聲如羯鼓催花發”的天才。這部書給她帶來的樂趣,遠勝於任何遊戲。

有時,父親有空,也會為她講一兩段。父女二人一同讀書,在張愛玲灰色的童年裏,尤其難得。父親張廷重也非常喜歡《紅樓夢》,他甚至算得上是張愛玲讀《紅樓夢》的啟蒙老師。

她第一次讀那部書時,隻見厚厚的大部頭,帶著好奇,也為“紅樓夢”三個虛渺又旖旎的字所吸引,便讀了去。不想這翻開了第一頁,一生都對它愛不釋手了。

《紅樓夢》中人物眾多,關係複雜,伏筆也不少,成人要看懂也夠嗆,但張愛玲竟在十二三歲時,便入了《紅樓夢》之門:這部共有一百二十回的小說,前八十回,看起來是光風霽月,轉到後四十回,瞬間便覺“天日無光,百般無味”,能分辨出前後兩部分的差別,對於這樣一個小孩子來說,真是十分難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