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5章 也不寂寞(1)(1 / 3)

清高,是她的自囚,可這俗世,也自有給她的溫情。於是,她亦有親情、愛情、友情。情誼的滋生,是她此生文字外唯一的寄托。

兩生花

女人之間的感情,總是很微妙。

人說閨中密友叫作“閨蜜”。“閨”,深閨之中,自然滿滿的都是女兒情態,桌前的唾茸,空氣裏的脂粉香,當然也不乏辛秘:張生與鶯鶯的夜會,杜麗娘綺麗的夢……而“蜜”,光看字眼就是甜蜜蜜的,恰如女人這樣的群居動物,愛膩在一起,捂著嘴,嘻嘻地笑。

一個女人,必然有自己的圈子,有幾個“閨蜜”,一同講講秘密,一同去逛街吃茶。

而炎櫻,就是張愛玲的“閨蜜”。

炎櫻本名叫作FatimaOhideen,她的父親是錫蘭(今斯裏蘭卡)人,母親則是天津人。而“炎櫻”這個名字,則是張愛玲為她起的。“炎櫻”,聽起來就有一股熱帶的絢爛氣息撲麵而來,但細看著來,它又是不合情理的:“櫻”怎麼就能“炎”了?不過,放在這個腴麗而充滿活力的女子身上,是很相宜的。她是文化碰撞的產物,身上有著西式的熱情,又有一點傳統中式小女子的狡黠。

兩人相識,是在香港念書的時候。和張愛玲的冷淡與不合群相較,炎櫻簡直是個熱鬧極了的人物。在人群裏,她總是最吃得開的一個。張愛玲在學校苦苦支撐,拚命賺獎學金,與旁人鮮有交往,炎櫻則與許多人交好,甚至連修女嬤嬤也能待她很寵愛。

炎櫻膽子也大:香港陷入炮火時,學校常常麵臨空襲。隻有她,在樓上一麵洗澡一麵唱歌,甚至還敢上城裏去看卡通電影,買冰激淩吃。大部分人在這樣危險的時候,都是無比惜命的。但炎櫻竟似視恐懼為無物。她好像隻是奔著“怎樣過得開心”去的。

她與張愛玲的交往,看來很不可思議。兩個性格南轅北轍的女子,竟成了密友。對於交遊頗廣的炎櫻來說,能夠從一眾人中挑出沉默寡言的張愛玲做好友,是她眼光獨到;而對於有些“交流障礙”的張愛玲來說,願意與炎櫻交心,讓她涉足自己的生活,對方必然是一個見解與思想獨到的女子。

在《餘燼錄》中,張愛玲回憶她與炎櫻在香港時的學習生活。她有時會畫畫,炎櫻則將那些畫著色,都是水汽淋淋的藍與綠。這樣的色調,是張愛玲的母親黃逸梵偏愛的顏色。與黃逸梵一樣,炎櫻也是人群中的焦點,冰雪聰明的女子。甚至,她比黃逸梵還要出色一些:她八麵玲瓏,不但讓人喜歡,還讓人從心底裏佩服。

因為戰事,兩人未能在香港念完大學,便返回了上海,一起居住在張愛玲姑姑家。兩人又一起進入聖約翰大學。但張愛玲終究沒有完成學業,退學之後以鬻文為生;而炎櫻在校期間則混得風生水起,被學校選為學生長。最後從學校順利畢業。

活潑熱鬧又聰明的炎櫻,與張愛玲的命運是沒有相似性的。她們的生命軌跡僅是相遇過,有一個交錯。雖然是好友,但卻仍有各自的生活、各自的前程。不過,不可否認的是——炎櫻是張愛玲生命中必不可少的一部分,她帶給張愛玲許多女人之間特有的愉快經曆。

一起在上海的日子裏,兩人一同逛街、飲茶,對話也是妙趣橫生。她說:“每一個蝴蝶都是從前的一朵花的鬼魂,回來尋找它自己。”而她形容女人的頭發,則是說“非常非常黑,那種黑是盲人的黑”。(摘自安徽文藝出版社.《張愛玲文集》)這樣的比喻驚險奇妙,橫空出世,如猛地展開的花朵,散發出具有侵略性的香氣。張愛玲慣用哀婉冷清的筆調,而炎櫻則下筆生猛,有心有猛虎,細嗅薔薇之況。

炎櫻又愛好設計,這與張愛玲“奇裝異服”的癖好很是合拍。炎櫻設計出奇特的衣衫,張愛玲便作出來,穿上了,招搖過市。不過,炎櫻自己卻並不穿它。她實在很聰明,將自己的幻想實體化了,又不必讓自己看起來“驚世駭俗”。

炎櫻是風一樣的精靈,令人無法捉摸的,在她麵前,任誰都會帶上一點自慚形穢的意思。就如張愛玲《同學少年都不賤》裏所寫,趙玨在恩娟麵前,總是覺得自己好似低了一截。

張愛玲本身是一個極端自我的人,但對兩個人她能將自己放低一些。一個是胡蘭成,一個則是炎櫻。炎櫻的孩子氣與熱情讓張愛玲感到,自己是有義務待她好的。兩人晚上飲完咖啡回家,明明該分道揚鑣,炎櫻卻膩著聲一定要張愛玲送她回家。張愛玲雖抱怨,卻還是去送她。

不久,張愛玲與胡蘭成相戀。以炎櫻的聰明,大概也明白,這一段感情很不相宜,但她並沒有說出口:這大概就是西式的處理方式。張愛玲的感情生活,她認為自己不應該隨意開口指點。

不過,張愛玲與胡蘭成的一段感情,炎櫻到底還是有介入的。當胡蘭成見到炎櫻時,是很喜歡她的。與胡蘭成一起,張愛玲是矮了一截。而有了炎櫻在時,胡蘭成竟也會自慚形穢。在《今生今世》裏,有這樣的段落:

“愛玲每讚炎櫻生得美,很大氣,知道我也歡喜她,愛玲很高興。炎櫻每來,活動不停,三人在房裏,我隻覺笨拙,不但是我英文不行之故,即使她是講的上海話,恐怕我亦應接不及。她又喜理論,但她滔滔說了許多,結果隻像一陣風來去得無影無蹤。有時愛玲要我評評,我就試與炎櫻辯答。我說,但是事實如此,她道:‘真可怕!’我說社會本來是這樣的,她道:‘怎麼可以這樣愚蠢!’都隻是小女孩的責怪,我的邏輯隻好完全失敗,而且甘願認輸。我忽然想起古樂府‘歡作沈水香,儂作博山爐’,卻又不切合眼前的光景,但與炎櫻說話,的確好像聞得見香氣。”(摘自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胡蘭成.《今生今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