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玳有來自天鋒的傳授,琴譜與指法全都成竹在胸,但那畢竟隻是理論上的。
不同的琴有著不同的音色,不同的弦也有著不同的音色,人與人之間的力度、用力的方法與方向更是會將音色影響得完全不同。
盧玳在聽音上極為不準,他自己又不會調整手上的力度。一開始還記著上次的教訓,沒用太大的力道,因而彈奏出來的和彈棉花確實極端神似……
但到後來,應該說音樂果然有感染人心的力量,即便是對盧玳這個音癡來說。感受著音符從指尖流淌(抽搐?)出來,盧玳慢慢的放下了小心謹慎,而是將自己的感情投注在了指尖的琴弦上。至於是什麼情?
曾經花費了無數歲月成為了世界的最高,落到這邊來,雖然命是保住了,可一下子又把他打回了無數年前。神魂還在,但肉|身弱小,就仿佛是個大人穿了件小衣服。就算理解現在自己沒錢買新的,但時間長了,終歸是會有悶氣,更會懷念曾經穿著合適衣裳的歲月的。
盧玳的手指撥弄著琴弦,恍惚間仿佛回到了家鄉,回到了隻有夜晚沒有白晝,寒冷黑暗的第十三獄,到處都是那些膽小貪婪醜陋惡毒而且長得都不一樣的魔族,他看見了孕育無數魔族的魔窟,他們沒有母親,對無數魔族來說,曾經幼年時魔窟裏的記憶也就是一生中唯一能用安穩形容的歲月。他回到了很多很多年前,弱小又傷重的他用以藏身的地洞。他看到了數都數不清的位麵和半位麵,比位麵半位麵的數量更多的神、半神、神仆,還有那些鳥人們,他都不知道自己竟然那麼思念這些家夥(的味道)。
他還看見了自己,那個英俊瀟灑威風凜凜強悍霸道雄壯挺拔的肉|身。
——彈成了這種情況,偏偏還能以情入音,這能說是……夠奇葩的。
此時又不是對敵,盧玳彈奏時自然未曾動用真元,但是隨著他將神魂沉入曲中,情況就開始不對勁了。
關問己一開始是被驚著了,沒多久就覺得目眩耳鳴,渾身抽搐,陣陣作嘔。邊上趙蘖喊了一嗓子:“不要彈了!”大概也是被這難聽的琴音震住了,都沒用上真元,隻是單純扯著喉嚨吼的。吼完之後他反應過來了,可剛要動手,卻被關問己抬胳膊攔住。
“掌門?”
“聽!”關問己一反剛才的萎靡,眼睛瞪得發亮,一臉興奮,“此乃大機緣!聽!聽進去!”
凡人聽到極其刺耳吵雜的聲音,聽久了就會覺得暈眩。但他們是修真者,在沒有其它外力的幹擾下,單純的隻是作為聲音的噪音,聽多了也會覺得煩躁,卻不該感到不適,更不可能會有渾身刺痛,陣陣作嘔的感覺。
關問己細細體會之下,才發現竟然是自己的元神受不了琴音中情感的衝刷。原因出在元神上,並不在身體上。他先是戒備,以為盧玳是要暗害於他,但再一想不對,真要害他那不可能一點真元都沒有。
提示了趙蘖,關問己不再多言,盤膝閉目,將心神沉於琴曲……的感情中。琴音還在鏘鏘!嘣嘣!關問己卻已經聽不見了,他隨著其中起伏而深邃的情感,正在天地間暢遊。
高山大川,山溪江河,充滿自然的雄奇。又有村莊良田,鬧事大城,那是人力建造出來的繁華。這些是平和之地,還有雄關漫道,邊塞高牆,滾燙的鮮血浸泡著無數生靈的魂魄……
這是感情的交流,關問己無法切實的用眼睛看到這些景物,但是他能感受到另外一個人所感受到的。修行到他這個地步,在修真上更重要的早已不再是真元的累積,而是心境上的領悟。
為什麼元嬰老仙之後的修真者少見於世,結嬰的人其實並沒有那麼少。雖然確實有不少人是到處遊曆身死道消,但也有更多的修士,在到了那一步後,不但沒有高高在坐享受著老仙的尊崇,反而放下身段,投身於世俗,體味人間的百味千回。
如果盧玳琴音中傳遞出來的隻是他這個小金丹的情之感悟,關問己也並不會如此的興奮,他傳遞出來,不像是個金丹,這情感廣而博,對萬福俯視而下,卻又融於其中……
***
天鋒聽不到聲音,盧玳一開始彈,他就把注意力轉移到其他人的臉上。
果然!就算是突然遭了天劫,被當頭一雷,這些人的表情也不會像是現在這樣。尤其是“日碎三杯”的鹿道橫,盧玳琴音一起,他硬生生把眼睛從三角眼瞪成了圓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