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四)
晶晶的世界裏隻有平貴一個人了。
兩個人生活在大山裏,她仍舊住在那個村子裏,村民因為一直以為她死去的媽媽是被妖怪吃掉了,所以對她也總是敬而遠之。不過,晶晶不是她媽媽,他們不理她,她一點也不難過,相反,覺得無所謂,甚至很輕鬆,她隻在乎一個人,那就是平貴。平貴才是她最看重的人。她總是在熟悉的山徑上等著他。每次平貴從外麵做工回來,便總是聽到嘻嘻輕笑的聲音,然後看到晶晶從樹林裏鑽出身子來,陪著他,一直護送他回家。
有一段時間,兩個人過得很幸福。晶晶失去媽媽的痛苦,在平貴的關懷照顧下,慢慢的得到撫平。
這片大山,仿佛從盤古開天辟地就存在那裏似的,大山溫柔靜默,大山裏麵古樹參天,荊棘叢生。
林間的小徑是光光的紅泥路,路兩旁被蓊蓊鬱鬱的小草覆蓋,兩個人走在路上的時候,有時是日光,有時是月光,從樹葉裏透出來,偷偷的照著兩個人的身上。
平貴留神看著晶晶,觀察得久了,就發現她在日光下的臉塗著一層金色的光暈,溫暖怡人,然而月光下的臉,蒼白薄脆,又是另一種美。
總之,不管她是哪一種樣子,他總是最愛的。
他是憨厚老實的漢子,對於愛情,對於愛情中的甜言蜜語,不會說,然而心裏卻明白,自已是有多麼喜歡這個從小就把他從寂寞孤苦中帶出來的女孩,更何況她對他是這樣的好,她是這樣的美麗,這樣的可憐。
她說,平貴,我媽媽死了,我隻有你一個親人了。
在那一個時刻,平貴就在心裏發下誓言,這一輩子一定要照顧她好好的。
他們兩個人總是在林間小徑上走著,山裏清涼的風吹著他們。
兩個人靜靜的,言語已是多餘。
晶晶長大了,不再如小時一樣,特別愛說話。後來經過失去至親這一件事,她就變得更加沉默了。
她現在在他旁邊,沉默的時候居多,經常伴在他身邊,通常隻是一臉溫柔的笑。
她不再偷東西,沒有吃的東西帶給他,但是她會種地,會在趕集的時候做點小生意,用賺來的錢給他納鞋底,做衣服,做好吃的。
慢慢的也就明白了媽媽的話,光明正大的勞作,比在黑暗中提心吊膽的偷偷摸摸要強。因為媽媽的事,她對那些村民沒好感,但是對於勞動卻充滿了空前沒有的熱忱,媽媽過世以後,家裏的菜地,田地,家務,她一個人包攬。一個人把一個家打理得井井有條。忙活著一切的時候,心裏是有著憧憬的,那就是希望有一天,和平貴在一起,兩個人一直這樣安靜的幸福的生活下去,永遠的這樣過下去,平穩的可以看得到未來的,她很喜歡這種能夠把握的幸福,不管是誰,拿什麼跟她換,她都不會去交換。她知道平貴待她很好,心裏隻有她,所以她很自信的認為,這隻是時間問題。
兩個人經常在山間的小徑上碰麵,平貴和她走在一起,路兩旁的灌木叢牽著他的衣角。他有時候以為是晶晶拉著他,回頭去看,卻是綠色的灌木,有時候以為是灌木,不去在意,許久才發現,一直是晶晶在牽扯他的衣角。
他發現她越變越漂亮。
依然是兩根又粗又黑的麻花辮,上麵紮著梔子花,隻是整個人高大苗條了許多,皮膚比小時候白了一些,依然瘦瘦的,穿著素雅的連衣裙,細長的胳膊和腿,顯得格外好看,依然是從前那個她,但是不再調皮的笑鬧,走動起來卻有了年輕女子的溫柔和安靜。
他想念小時候的那個她,然而,他也喜歡現在這個她,總之不管她變成什麼樣,晶晶永遠是他的晶晶。
兩個人有時候說著話,晶晶說著說著話,就突然沉默下來,然而雖然不說話,卻衝他微笑著,潔白的牙齒在光線下一閃,平貴便注意到她再也不像從前一樣嘴裏總是嚼著小木棍了。
你沒磨牙了?
恩,長大了,不用再磨了。
晶晶捂著嘴角笑。
平貴便笑著看著她,說道,恩,這樣也好的。
明明知道他心裏是有她的,可是也是反複地要試探。
平貴出去做事,每次等著他回來了,她就總是開玩笑似的試探他,平貴,有沒有別村的年輕女的喜歡你?
老實的平貴就果然很認真的想。
要是沒有,他就老實的回答沒有。
要是感覺有,他就會老實的回答說有。
晶晶就微微吃了醋,繼續問道,是誰,她怎麼對你好啦?
平貴就想了想,認真道,是雇主家的女兒,十六七歲,我做活時,她就總是圍在我身邊,給我端茶倒水的,吃飯的時候,總是把好吃的放在我麵前。
晶晶不由心裏酸酸的,可是又止不住繼續問道,她長得好不好看?
平貴就抬起頭,努力回想道,眼睛黑亮黑亮的,挺好看的。
晶晶就生了氣,雖然依然跟在他旁邊走著,卻不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