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九)
水靈答應淨竹之後,便開始著手去北京的準備,她辭掉了現在的工作,然後開始收拾行李,買火車票,在淨竹打來電話的第三天,她就提著一個行李袋,坐上了去北京的火車。
她坐在自己的位子上,因為是晚上,從火車窗玻璃往外看過去,外麵的風景什麼也看不清,那是如磐一般的黑夜,那黑亮裏偶爾就像流線一樣的閃出一點火花,那是在高速前行中一閃而過的路燈光。
火車一個城市一個城市經過,從上海開到北京。
千裏迢迢。
她坐在那裏,雖然到了深夜,她卻睡不著。她一直擠在火車車壁上,臉朝著外麵,除了看到外麵的黑夜,還能看到自己的影像。
黑色的玻璃可以倒映鏡像,而且因為它的背景是一片黑色,所以鏡像裏的人看上去就是在一片黑夜中微微露出稀薄蒼白的麵孔來,看上去顯得特別的可憐,便何況一個原本就心情很不好憔悴的人呢。
水靈呆呆的看著鏡中的自己,鏡中的人也呆呆看著她。水靈是典型的鵝蛋臉,大大的眼睛,雪白的皮膚,整個人也有些胖,可是因為白,那種胖恰到好處,就像是一顆滴溜滾圓的剝了殼的白色荔枝,或是一個成熟的水蜜桃,或者是一顆剛剛出鍋的湯圓。她的胖也是一種美,讓人有著安心和豔羨的欲望。
她跟阿蜜達不一樣,她是黑色的頭發,從小天生就是直的,大學時流行離子燙拉直頭發時,她沒有去拉發,很多同學都說她拉直過,這讓她有點得意,從來都是一把清湯掛麵的直發,再隨便的梳理一下,就很是漂亮。
她不夠高,一米六二的樣子。
她的這樣子,在阿蜜達眼裏一直是阿蜜達羨慕的對像,可是水靈,她又何嚐不羨慕阿蜜達。
阿蜜達有著一米七的個頭,瘦瘦的,頭發天生卷曲,後來流行卷發時,她已經是一頭海藻一般濃蜜的黑色卷發了,她的膚色不白,是一種巧克力稀釋後的顏色,可是她很喜歡,覺得健康。
而且她讀書那麼認真,那麼自律,那麼懂事,這些一直是水靈羨慕的。
她們曾經是多麼好的朋友。
她隻比她大三天,也就是她三天前出生,她三天後就出生了。她們的家隔著中間一排房子,她們的小區一共有三排房子,阿蜜達家在第一排,她家在第三排。
阿蜜達小時候就像一隻瘦瘦的丹頂鶴,細細長長的,皮膚有點黃,頭發卷曲著,像西方童話裏的小姑娘。
阿蜜達很能幹,她會爬樹,她會在火車馬上要開過來時,以風一樣的速度橫過鐵軌,她甚至可以把剛剛從老鼠窩裏掏出的小老鼠,用細細的手指捏著小老鼠的尾巴,然後張著嘴,不顧一切的大眼往上翻著,平靜的看著扭動著的肉紅色小動物,在一幹人目瞪口呆的圍觀下,手指輕輕一放,那隻老鼠準確的掉進她的嘴裏,然後她一口吞下,事後張開嘴,讓圍觀的人一個個看。
那時候她們都是七歲。
她們也打架,七歲的孩子,阿蜜達會把她推倒在地,一隻腳踩在她的身上,一隻手扯著她的長頭發,另一隻攀著窗戶上的鐵杆,像拉一根橡皮繩一樣拉起她的長發,讓她的倒在地上的身體,加上她的頭發,再加上阿蜜達踩在她身上的身體,呈一個三角形。
她事後多年回想起來,也隻覺得是好玩,已經忘記當初為什麼要打架,但是那個形像生動的印在她的腦海裏,想抹掉都抹不去。
她總是在想著,當初她們為什麼打架呢。因為那是她記憶裏她們唯一的一次打架,其它時候她們都非常的要好。
阿蜜達每天早上,都會提前十多分鍾到她家門口來叫她去上學,不管春夏秋冬,從小學到中學,她一直都是比她早,在外麵等著,她也不肯進來,就是站在她家院子外麵,沉默著在那裏等著她,雨天她打著傘穿著膠鞋在雨裏等,雪天她在白茫茫的雪地裏等,冬天的早上天亮得晚,她便在那黑夜裏等,夏天天亮得早,她便站在她家的薔薇花趴滿的院牆外麵,在那裏不發一言的等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