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姨,你不明白我有多恨——”孟岩昔左臉上的指痕紅得刺眼,但他理都不理,“要不是我爸一意孤行的家長製,我哥就不會犧牲!”
“你……你……”孟永錚像片秋風肆虐中的黃葉那般,身體不自覺地抖動著。
“我什麼?”孟岩昔越發怒火中燒,“幸好我沒有聽你的話,所以我現在還能活著站在這裏——”
宋鶴雲攙住孟永錚,臉卻仍看向孟岩昔,“我自從嫁給你爸爸成為你和錫堯的繼母,從來沒有衝你發過脾氣,今天失手,你如果想怪我隨你去。但我想告訴你,即使你罵上三天三夜,也不能換回錫堯的生命。不如就此安生些,想一想後事怎麼料理。”
孟岩昔不做回應,眼眸裏濃重的恨意並不是幾句勸解就可以消除的。
程丹青突然插話:“媽,錫堯的後事還有我和華章呐,您別擔心。”宋鶴雲歎口氣,“親兄弟都指望不上,你們倆又算什麼啊?”
“恨吧……”
“啊,你說什麼?”宋鶴雲疑惑道。
“你恨我吧……”孟永錚忽然開口了。他微微彎下腰抓起沙發旁側的拐杖,緩緩行至孟岩昔正對麵,“我知道你和你哥的感情很好,遇到大事的時候你更喜歡向他征詢意見而不是來找我。或許,你們的兄弟緣分遠遠超出你我的父子緣分吧,所以才有了這麼個局麵。錫堯走了,我能理解你的痛苦。說說吧,怎麼才能解恨?你想怎麼懲罰我都行,都依你……”
宋鶴雲掩嘴低歎:“老伴兒,你胡說八道什麼啊?”
孟永錚的一番感慨,聽得顧以涵脊背發涼。不身臨其境不知道,原來他們父子之間隱藏著如此深壑的鴻溝。孟錫堯遇難隻是一個導火索,許多年來的積怨,全部在此刻激烈爆發了——她連忙於孟岩昔身後重重地扯了扯他的衣襟,聲音低得近似耳語,“岩昔哥哥,伯父經曆了喪子之痛,不會比你更好受……”
程丹青和程華章也紛紛使眼色,想讓孟岩昔別再繼續折騰下去。
然而,孟岩昔心內鈍痛,豈肯輕易善罷甘休,“懲罰?這詞怎麼怪裏怪氣的,該不會又是什麼行政文書的專業用語吧?打官腔打了幾十年,不膩歪麼?你對媽媽、對大哥、對我,始終是一副高高在上的領導姿態,憑什麼?你憑什麼?!”
“我生你養你,難道就是因為要還上輩子欠了你的債?”孟永錚問。
“你不欠我,你欠大哥的你永遠都還不清!”孟岩昔咬牙切齒。
孟永錚雖然惱火,卻不再如以往那樣有底氣了。他顫顫巍巍地退了兩步,覺得頭暈,便坐回沙發上,“你這樣鬧,錫堯就能死而複生?”
“我……”孟岩昔還要繼續指責下去,客房門倏然開了,從裏麵走出一個陌生人。
程華章連忙上前,“洪醫生,不好意思,吵到您休息了。這位是我哥孟岩昔,伯父的小兒子。”
“哦——”戴著金邊眼鏡斯文氣十足的洪醫生看都不看孟岩昔一眼,信步走到了孟永錚身前,躬身問道:“老首長,您覺得哪裏不舒服?”
孟永錚抬手摁在胸口,“稍微跳得有點快,不打緊。”
洪醫生點點頭,直起身,犀利的目光透過鏡頭正對上孟岩昔的雙眼。“不管你是誰、不管你有多大的火氣,我都不允許你這樣對待一個高齡的病人!我鄭重提醒你,手術後,老首長的血管很脆,倘若情緒過於激動,很容易引發心梗。”
孟岩昔哼了一聲,別過頭去。
“洪斌,我答應過你不會動怒,我記得的。”孟永錚拉了拉洪醫生的袖口,“我這小兒子和他女朋友一回來,今晚你怕是得回單位了。雪天路滑,你開車要多加小心。”
洪醫生笑笑,“老首長,我向來是個穩妥的人,您還不放心我?”他重新檢查了一遍茶幾上藥箱裏的藥,遂準備告辭,不忘叮囑著宋鶴雲,“阿姨,這幾種藥您都清楚,劑量和服用時間不變。我再給您放下這個丹參片,如有突發狀況可以和硝酸甘油一起含服。”
宋鶴雲說:“行,我記住了。”
醫生和兩老對話的同時,程丹青和程華章已將孟岩昔挾持出了事態漩渦中心地帶。顧以涵跟著三個大男人,一塊兒進了廚房。誰也不肯先開口說話,都這麼傻傻地站著,氣氛清冷。
漸漸的,孟永錚消了氣,在宋鶴雲的溫言勸說下,終於答應回房休息。
安頓好兩位老人,洪醫生也禮貌地道別離開。程華章一直試圖開導接近崩潰邊緣的孟岩昔,卻怎奈對方油鹽不進、毫無起色。而一向火爆脾氣的程丹青卻一反常態,他神情淡然,邀請顧以涵到客廳,兩人分別落座。
“你能來,我們很欣慰。”
“不必客套的,丹青哥。”她雙手交握在一處,眼底寫滿疲憊,“我雖然和錫堯大哥隻見過幾次麵,相處時間不長,但我很敬重他。他是好人,他不該……就這麼離開我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