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正騰出手來想喝點水,被女人這一攪合,差點把水杯碰翻。
“哎呀呀,你這倒黴婆娘!問那個作甚?難不成你還要補張票跑到G市去玩玩??”
“叫你問你就問嘛,羅嗦啥?”
保溫杯裏的水已經不熱了,男人一口氣喝光了涼白開,氣呼呼地站起身,“我去小鍋爐打水,順便看看這車幾點到午源鎮。還給你們娘倆帶點吃的不?”
“哎呀,孩兒都沒長牙,拿啥嚼東西!你要是想吃零嘴,自己隨便買幾樣好嘞——”
“那我去了?”
“嗯,你快去快回!”女人望著男人的背影漸遠,突然想起了什麼,既驚訝又歡喜,“妹子,我見你可親,想請你到我娘家做個客,你看看行不?”
顧以涵一怔,“……唔,也沒什麼不好。你老公剛才說的那個地名是什麼?我好像聽說過。”
“你是大學生,肯定是在課本上讀到的唄——”女人笑了笑,細細地加以解釋,“午源鎮呐,就是源河河水半道拐彎的地方,分了四條支流。據說坐在飛機上看,像一個中午的午字,所以才得了這麼個名兒。”
“不是……”顧以涵蹙眉琢磨一會兒,聲音忽然提高了調門,“我想起來了,小時候我跟我媽媽去過午源鎮!”
這回輪到女人驚訝了,“難怪呢,我就說跟你好像特有緣分似的……”
“大姐,你們那裏最有特點的建築物是不是環形土樓?”顧以涵急切地問,“黑瓦白牆,一棟樓裏可以住成百上千的人?”
“是啊,早先戰亂那年代午源鎮集中有一批少數民族原住民,土樓就是他們修建的。後來有段日子鬧饑荒,下遊的災民們順著源河上行,一走就走到了午源鎮。”女人緩緩道來,“那些少數民族的居民過慣了世外桃源的生活,隨著外來的人越來越多,他們一戶接一戶地舉家搬走了。現在的午源鎮,大多數都是漢族。”
顧以涵想:這不正是典型的鳩占鵲巢?
她憶起童年往事,想起土樓裏常常暗藏著蛇蟲鼠蟻以及不知名的奇怪爬蟲類,冷汗就冒出來了。“那時候,我媽媽出去考察,把我自己留在姓嶽的一戶人家。我貪玩,不懂得害怕,有次發現了蛇窩還差點被蛇咬傷呢!”
“哎呀,你說巧不巧?”女人突然大喊一聲,“我想起你來了——”
“啊,什麼……”
“我是嶽立秋——”女人緊緊地握住顧以涵的手,“你就是陽雨晴阿姨的女兒小涵吧??哎喲喲,要是走在大街上即使撞上了,臉對臉我也認不出你啊——”
“真的?你是立秋姐姐……”
“是啊,我是。”
顧以涵恍惚記得當時借住的那戶人家有個大自己三歲的小姐姐,沒想到今日竟能如此巧合地重逢,“我記得是你救了我一命,及時叫來了大人,還找了蛇醫給我看傷。幸好我沒有被咬到,否則早沒命了。”
“這說明你福大命大。”
“別提了!”顧以涵至今仍然非常後怕,“剛從蛋殼裏孵出的小蛇短短的,我瞅著挺好玩,還想去摸摸呢。幸虧你發現了,那蛇醫不是說了嗎?土樓蛇窩裏的是蝮蛇的一種,三角形腦袋,細細的脖子,毒性相當大。哪怕隻被咬一口,不出五步就玩完。”
嶽立秋感慨不已,“那件事我印象也挺深。你還記不記得?從那天開始,你不管去哪兒,都要拽著我的衣服角,生怕再遇到危險。”
顧以涵含羞而笑,“說實話,後來想想,我還怕你嫌我是個跟屁蟲,不喜歡和我一起玩……”
“怎麼會?”嶽立秋說,“你和陽阿姨住在我家的那個暑假,是我這輩子過得最開心的一個暑假了。我記得特別清楚,好像跟昨天剛剛發生過的事兒一樣——每天晚飯後,陽阿姨給我輔導功課,你呢,就乖乖地坐在堂屋燈底下編狗尾巴草的花環。那時你紮了滿頭的小辮兒,皮筋都是彩色的,我可羨慕你了。”
“那我和媽媽離開你家的時候,我要把我最喜歡的緞帶和頭花送給你,你為什麼不要?”顧以涵笑著問道。
“我哪裏不想要來著?還不是怕被我爸體罰……”嶽立秋歎口氣,她輕拍懷中昏昏欲睡的嬰兒,低聲說,“我爸那人太愛麵子,從來不許我要別人的東西。陽阿姨送我一套《格林童話》,好說歹說給我爸做了半天思想工作他才肯讓我收下。”
“原來如此。”
往事曆曆在目。那個暑假,何止是嶽立秋最快樂的經曆啊?顧以涵也有同樣的感覺。
她對每一件事情都記憶猶新——有很多她從未嚐試過的“第一次”,都在那短短的假期裏逐個夢想成真了。
比如,第一次跑到菜地裏摘剛剛成熟的番茄和黃瓜,卻被菜農追出去老遠,一邊追還一邊罵她是個野孩子;比如,第一次攀上搖搖欲墜的木梯子,坐在房頂上欣賞滿天繁星,卻被房東燒熱水時煙囪裏冒出的滾滾濃煙熏成了京劇造型銅錘花臉的包拯;比如,第一次見識母雞孵小雞的過程,感受生命破殼而出生生不息的喜悅;又比如,第一次無憂無慮地在遼望無垠的原野上奔跑,任迎麵的風將她的頭發吹得亂糟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