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9章 曆史天平上的蔣介石(2)(1 / 2)

蔣介石生長的時代,正值中國近代民族主義之勃興,在空前激烈的內憂外患震蕩下,仁人誌士們的救亡意識特別強烈。蔣介石身曆其境,具有顯著的民族主義與愛國情操,原是順理成章的事。然而我們細察他一生的言行,這位普遍被認為“深具民族主義”人物的愛國情操,並非如是簡單。他的反帝民族情緒很不一致,例如對英帝表現出深惡痛絕,而對美帝卻委曲求全,未免勢利眼;更值得注意的是,在他心目中國家民族利益與其個人利益孰輕孰重的問題。我們不難看出,他常把個人與黨國的利益,二而為一,他的危機就是黨國的危機、他的挫敗就是黨國的挫敗、背叛他就是背叛黨國,例不勝舉。兩者的利益固然也有互相吻合的時候,例如他“絕對反對”台灣獨立、美國托管,既符合中華民族的根本利益,也符合他本身的根本利益,因為無論“台獨”或“托管”都將動搖他的權力基礎,以及蔣政權的合法性。周恩來於1959年說“民族立場很重要,我們對蔣介石還留有餘地,就因為他在民族問題上對美帝國主義還鬧別扭,他也反對托管、反對搞兩個中國”(見《周恩來統一戰線文獻》,第397頁),並不盡然,哪裏僅僅是“民族立場”呢!蔣介石本身利益與黨國利益衝突的時候未嚐沒有;至此時也,孰輕孰重,便見分曉:在抗戰之前,他為了清除異己以穩固一己的權位,一再容忍日帝的蠶食鯨吞;抗戰期間,若非日本軍閥過於狂妄,不願意撤軍,他已準備承認滿洲國,接受長城以南的國土了;抗戰勝利後,為了拆中共的後台,不惜犧牲東北權益、出賣外蒙,以與蘇俄簽訂“友好同盟條約”;他與史迪威鬧翻,似乎是因為不願把軍隊指揮權交給外國人,然而當國共內戰失利,竟主動要求美國全權主持以救其危亡,唯遭杜魯門拒絕耳。類此可見,他把自己的重要性明顯置於黨國之上。他是“皮”,黨國是“毛”,“皮”之不存,“毛”將焉附,最可表達他的心態。

然則我們又如何來看待這位曆史人物?台北的野史館館長劉紹唐曾透露一則大內秘聞,說是大陸上大鬧“文化革命”之時,國民黨內策士議論紛紜,而蔣總裁一言搞定:“權力鬥爭是真,其餘都是假的!”且不論此一驚人之語,是否完全正確或過於簡單化,至少透露出此語者的心術,並可從他1936年3月26日的日記裏得到印證:“政治生活全係權謀,至於道義則不可複問矣!”這種不擇手段的以術謀權,原是打天下或爭天下的中國傳統政治文化。項羽與劉邦,一個說“彼可取而代之”,另一個說“大丈夫當如是也”,都表現出這種野心,而蔣介石在發跡之前,於1921年歲暮,自滬赴港海行途中,向他新婚愛妻道出“我很有野心”的心聲(見《陳潔如回憶錄》上冊,第129頁),所謂“野心”的具體內容,乃是不為他人做“嫁衣裳”,而由自己來開創基業。既然把國事視為自己的基業,何異自古以來的帝王思想?蔣介石終於把基業傳給兒子蔣經國,豈是偶然?俗稱“蔣家王朝”,並非虛妄,而蔣氏牢固的封建迷信意識更帶有傳統色彩。

從帝王的角度看,蔣介石的“野心”、“權術”與“際遇”,已使他實際上成為開國之君,他的名義是蔣總司令、蔣委員長、蔣主席、蔣總裁、蔣總統,實質上與操生殺大權的皇帝無異,他手批槍斃實在比皇帝批殺頭更無拘束、更可不按程序。但是他馬上得天下,槍杆子出了政權,卻不能馬上治天下,奮鬥了一輩子,忙碌了一生,落得二世而亡的結局。我們重讀孔尚任的《桃花扇》,能無曆史重演的感慨?請看這一段:

俺曾見金陵玉殿鶯啼曉,秦淮水榭花開早。誰知道容易冰消。眼看他起朱樓,眼看他晏賓客,眼看他樓塌了。(第148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