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袁崇煥終於在皇太極之前趕到了京城,停軍廣渠門外,滿桂、侯世祿先到,已進駐外城。崇煥留下侯世祿守營,攜滿桂去見崇禎,崇禎大喜,立即平台召見。二人踉踉蹌蹌爬上來,所有人都吃一驚,崇禎也不自主地站起來,袁崇煥滿身是土,滿臉是土和汗和的泥,滿桂滿頭滿臉都是血,戰袍上也血跡斑斑!還未站穩便跪倒,膝下立時揚起一股細塵,看得出已是筋疲力盡,“臣袁崇煥未奉聖旨帶兵進京,請皇上治罪。”
崇禎心頭湧起一股熱浪,趨前彎腰伸手扶住袁崇煥雙肘,“愛卿快快平身!王承恩,搬椅子來!”看到二人的模樣,王承恩早搬過椅子,二人謝恩坐下,還在大口喘氣,崇禎一指禦案,“快拿水,就拿案上朕的‘魚鉤’。”說著脫下身上披著的貂裘大衣,給崇煥披上。
崇煥立時周身漲暖,眼發澀,鼻發酸,跪倒遜辭,“臣不敢受,皇上受凍,是臣之罪。”
“不必辭讓,這是朕賜予卿的。這裏很暖,朕還熱呢。”
王承恩端來茶水,二人謝恩,一氣灌下,這才緩過氣兒來,袁崇煥看著王承恩道:“此茶名‘魚鉤’?”
“這是貴州都勻毛尖兒,萬歲爺喜愛,因形似魚鉤,萬歲爺賜名‘魚鉤’。”王承恩道。
崇禎轉向滿桂:“卿血染征袍,傷重否?”
滿桂起立抱拳道:“臣是前兩日的舊傷,臣與侯世祿分別在途中聽說遵化陷落,便合兵堵截敵軍,但金軍兵勢如風,臣二人寡不敵眾,潰了。先接袁督師令退守順義,再接督師令回守京師,不及換裝,請聖上恕罪。”
“坐下說。”崇禎又轉向袁崇煥:“愛卿怎麼來得如此神速?”袁崇煥未接聖諭便領兵入關,一直是崇禎心頭的疑慮。
“聖上可還記得臣曾連上三疏,請皇上加強薊州一線防務?”
這事崇禎頗不願談。當時崇禎正對袁崇煥的不斷請餉加碼惱火,又有周延儒、溫體仁一般寵臣從旁添火助薪,更兼加強一處防務又需一大筆銀子,所以交部議後置之不問,不想卻被袁崇煥言中,顯得這皇帝既無遠見又拒納忠諫良言。偏這袁崇煥鯁直肚腸,哪壺不開提哪壺,即不好喝斷,又不好辯駁,心中就又有些不滿,含糊答道:“朕已交部議,是他們動作太慢,也是皇太極來得太快。”
袁崇煥並不是想擺功,或顯出自己高明,更不敢責怪皇帝,隻是回答問題:“隻因臣料到皇太極會有此一著,早派出探馬,金兵一過老河口,分三路入境,哨探便知道了,飛馬入報,臣不敢耽擱,日夜兼程,總算趕在韃子前麵了。”
“好好好,卿真是身在江海之上,心居魏闕之下!卿帶了多少人馬?”
“臣帶來馬軍五千,滿將軍、侯將軍各有五千馬軍,祖大壽帶四千馬軍明日能到。”
崇禎的心一下沉到襠裏,“皇太極是十萬大軍啊——!”
袁崇煥起身撫劍道:“形勢是很嚴重,但皇上也不必太過憂慮,臣在,必不讓皇太極破城!”
崇禎做了個“坐下”的手勢,“趙率教怎會守不住一天,就戰死了?”
“哪裏守了,他是在遵化城外遭阿濟格包圍,中箭陣亡!”
“城外?他怎麼不守,卻去出城迎敵?”崇禎知道袁崇煥手下的三員大將個個守戰經驗豐富,戰功累累,不然以袁崇煥之才不會如此倚重。
“不是出城迎敵,他根本就沒進城!率教軍三晝夜馳抵遵化城東三屯營,朱國彥閉城不納,率教無奈,再奔遵化,敵兵已到,如蜂蟻靡集圍住遵化,率教率軍殺入。本已是力竭之軍,四千人戰三萬軍,還是殺到了城門口,已是死傷近半,不想王元雅也閉城不納,率教隻得返身迎敵,在遵化城外大戰,全部戰死,無一生還!”
崇禎兩眉立起,二目圓睜,“朱國彥、王元雅為什麼不讓他進城?!”
“朱國彥是因天黑難辨,怕敵兵賺城。王元雅是見率教人少,又是與敵混戰在一起,怕金兵一鼓湧入。”
“還有,”滿桂斜了袁崇煥一眼,“也是怕作了毛文龍第二!”
袁崇煥雖然明知滿桂是泄私憤,但擅殺毛文龍,皇上雖然沒究責,心中到底怎麼想卻不知道,所以袁崇煥很怕提及此事,忙把話岔開:“臣身任薊遼督師,不能禦敵於外,又護駕來遲,是臣失職啊!”
崇禎知道袁崇煥痛失愛將,又被敵一路連陷諸城,氣勢大挫,守北京唯靠此人了,此時隻能鼓氣,不能泄氣,臉色便勉強現出燦爛,道:“卿治兵關外,日夕拮據而已,分兵戍薊,早見周防,責有分任。既統兵前來,一意調度,務收全勝,不必引咎。趙率教賜恤典,立祠奉祀。朕即發內帑勞軍!愛卿說說,這京城的守禦之要是什麼?”
袁崇煥還是老辦法,“紅夷大將軍,這是我克敵之寶。不知京師內現有多少紅夷大炮?”
“朕現在不知,朕立刻讓兵部報來。”
“多多益善,還有彈藥,要加緊趕造。”
“這不必說,朕明日就要閣臣拜祭……這紅夷大炮封的是什麼官兒?”
“安國全軍平遼靖虜將軍。”
“嗯,拜祭‘安國全軍平遼靖虜將軍’,請紅夷大將軍發威滅敵!你派炮營軍官教練城內守軍。再有,”崇禎想了想道,“京師的防務朕也委托與卿了。”崇禎雖不知道袁、滿兩人有舊怨,但從滿桂剛才的話中已聽出他對袁崇煥似有不滿,遂又道:“卿等聽了,朕命袁崇煥總督各路兵馬,爾等不可抗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