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神宗皇帝駕崩的消息傳到了王安石那裏,王安石的心情越發沉重。他無法麵對既成的事實,常常借酒消愁麻醉自己。王安石經常派一書童替他去酒館打酒。時間久了,人們便問書童相公的情況。書童歎了口氣道:“相公每日都把自己關在屋裏看書,時不時的會起身走到床前默默地感歎,之後便淚流滿麵,誰都不知道他在想什麼哭什麼。”
此時的王安石深知自己將不久於人世,他便寫了一首名為《新花》的詩:
老年少忻豫,況複病在床。
汲水置新花,取慰此流芳。
流芳隻須臾,我亦豈久長。
新花與故吾,已矣兩可忘。
從詩中可以看出,王安石此時悲涼的心境。他想栽點新花,證明生命的存在,但馬上又想到了花其實與人是一樣的,雖然芳香怡人,但終究是短暫的,弱小的,想到自己也許在不久的將來也會像這花一樣,很快地逝去,他的心中難免充滿了無限的惆悵與傷感。他明白,人生不過短短幾十年,無論生前有多風光,住多麼富麗堂皇的宅院,最終適合自己的依舊是那不起眼的一抷黃土。
幾天之後,王安石心緒稍稍平穩了一些,他恭恭敬敬地拿出紙筆,寫下了《神宗皇帝挽辭二首》:
(一)
將聖由天縱,成能與鬼謀。
聰明初四達,俊義盡旁求。
一變前無古,三登歲有秋。
謳歌歸子啟,欽念禹功修。
(二))
城闕宮車轉,山林隧路歸。
蒼梧雲未遠,姑射露先曦。
玉暗蛟龍蟄,金寒雁鶩飛。
老臣他日淚,海湖想遺衣。
這兩首詩中,王安石充分肯定了神宗進行的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大變法及其取得的非凡成效。句句真摯感人,催人淚下,表達了對神宗無限的悼念之情。敏感而又富有政治經驗的王安石知道神宗的去世對變法大業來說是致命的損失,守舊派的上台與反撲是不可避免的,局勢會發展到哪一步,連他自己都無法預料。王安石雖歸隱山林,遠離政事,但他的心有哪一天真正地離開過朝廷呢?
早在歸隱之前,王安石就一直致力於為熙寧變法提供理論依據,重新解釋儒家經典的工作。而為了給儒家經典提供文字訓詁方麵的依據,又從事文字的訓釋工作。經過自己的多次刪改與考訂,一部宏大的《字說》就此誕生了。
《字說》問世之後,當時的文人雅士紛紛學習,一時間竟成為一種風氣,這多少給王安石的心裏增添了些許安慰。《字說》的成功使他明白,他並不是一無是處,即使遠離政事,即使歸隱山林,他依然能夠為世人做出點什麼。
神宗的逝世,親人的離開,希望的破滅使得王安石已經做了最壞的打算,但越來越壞的消息還是讓王安石無法保持內心的平靜。高太後垂簾聽政之後,任用守舊派領袖司馬光,呂公著為相,他們在高太後的支持下卷土重來,把熙寧年間推行的變法幾乎全部廢除。此時遠在金陵的王安石心情越來越沉重,他徹底的絕望了。佛教與禪宗已經無法幫他排解內心的憂愁與苦悶。每日在書院中讀書,常常望著遠方深深地歎息。縱使心中積壓了太多的悲苦,可是又有誰願意傾聽呢?世人隻知他不快樂,卻無法理解他不快樂的原因,悲傷與痛苦到頭來還是要自己一個人嚐。守舊派上台之後,政治迫害雖然還未直接降臨到他頭上,但黑雲壓城的氣氛已經壓得人喘不過一絲氣來。他的《字說》已經悄悄地受到了查禁。禁止看《字說》的消息讓已是風燭殘年的王安石受盡了刺激。此時他的親友隻是盡可能地封鎖消息,害怕繼續刺激到他。奈何紙是包不住火的,王安石雖老但並不糊塗,他還是陸陸續續的知道了市易法,方田均稅法,保甲法等被廢除的消息。由於對此早有心理準備,他還勉強能夠支撐得住。但當他聽說連免役法都被廢除之時,他卻再也把持不住了,長歎道:此法終不可罷!這些都是安石與先帝商議了兩年才執行的,並沒有什麼損害百姓的地方,為何還要將此全部廢除呢?此時他已經意識到司馬光已經完全失去了理智,不是因為新法的是非利害而決定取舍,而是變成了凡是新法都要廢除,這樣的人獨攬大權,國家怎能不一天天地敗壞下去呢?
眼看自己投入巨大心血的事業被保守派毫不留情的全部廢除,王安石終於無法忍受一再地打擊,元祐元年四月初六,王安石帶著無限的遺憾永遠地閉上了眼睛,了卻了世俗的悲歡離合,他的靈魂飛往了西方餓極樂世界。中國曆史上一個大名鼎鼎的宰相,一位滿腹經綸,學富五車,才高八鬥的文學巨匠,一位性情豪邁,卓爾不群的中土士人——王安石,一顆巨星就此隕落了。在王安石身後長達千年的歲月中,人們對他褒貶不一。但不管怎麼樣,誰都無法否認這樣一個事實:王安石,在中國曆史的篇章中曾寫下了光輝燦爛的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