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3章 沉默的羔羊(6)(1 / 3)

裴慶生取笑她說,你要攀高枝了玉蘭同誌。

原玉蘭撇撇嘴,我能攀什麼高枝,“兩不準”讓你永遠麵對土坷垃。

倒是有句老話,喜鵲叫好事到,會有什麼好事?

裴慶生說,說不定是軍兒考試成績好吧,這是你最操心的。

嗯,軍兒將來會超過咱倆。

青出於藍勝於藍嘛,不看他媽是誰?

原玉蘭莞爾笑了,說戴高帽是不錯呀,累死也找不到墓骨堆,這伎倆居然百試百靈。

嗯,看來能對付了一個女人,對付千軍萬馬都沒問題。

閑暇的時候倆人常用這種貧嘴逗樂。說也巧,就在這天她到單位後接到來自太原的一封信,她的好友說,好多下鄉插隊的人都回來了,你們怎麼沒動靜,準備老死在鄉下呀。

原玉蘭心一動!

突然有了河開燕來的感覺。把信揣在兜裏,整整一天興奮不已,她得抓住這個機會,晚上裴慶生回來後,她迫不及待地與之商量回太原的想法。

結果裴慶生不想回去,他說過慣鄉下生活,回去不適應。

原玉蘭說,你不回去我帶孩子們回去,在黎城幾次提拔你不允許,將來萬一對孩子們有影響後悔也來不及。再說太原的教學質量對孩子們有益處,斌兒上了一年學就學了個“毛主席萬歲”,為了孩子的前途也得回去。

裴慶生仍是不同意,認為何去何從應該由組織決定,開口向組織提要求不合適,違犯組織原則,也有享樂思想,這麼多年的運動,他一直改造的就是享樂思想和名利觀念。就這點他也不能向組織開口。至於孩子們的前途問題,黎城也不是咱一家一戶,有誌者在哪兒都有出息。莫非別人和自己有什麼兩樣?

這件事討論了幾天沒達成共識。原玉蘭自作主張要回省裏自救。

裴慶生極力勸阻無效。

原玉蘭拿著信回單位找領導,沒想到領導很支持她的要求,根本沒有裴慶生說得那麼複雜,領導讓她去找找教委。事情居然順利辦成了。

原玉蘭愉快地帶回了這個消息,家庭氣氛反而沉悶了,好不容易一家人團圓了,現在又要分離。全家人心情都沉重,可原玉蘭說,為了孩子再難也要回去。原玉蘭顯示出了從未有過的堅定和幹練。裴慶生有些不認識原玉蘭了,這哪像他以前一直保護那個小女孩?她的意誌堅定遠遠勝過了他。

他說蘭兒,我覺得你的能耐對我是個威脅。

原玉蘭說,人都在成長,可你除了一根筋死受,思想製度化,頭腦原則化,生活中沒一星半點長進。我沒你那麼偉大,你能舍小家顧大家,把自己全部交給國家。我是顧了小家也不誤大家,工作幹了就行了唄,爭前競後我沒興趣,但我也有我自己的理想,我不喜歡幹收發文件資料的工作,它的整齊劃一讓我感覺自己不是人而像架機器,刻板、單調,枝蔓越少越好,連說笑都得張弛有致,精心設計,完全沒有自由。我還是喜歡教育工作,有激情有創造性,看著孩子們從無知到有知,一天一個樣總有嶄新的感覺,就像你喜歡莊稼一樣,從發芽、生長、到收獲這個過程,你從頭到尾就是個耕耘者,設計者,這種成就感恐怕無人領略。

裴慶生,其實我理解你,你並不完全理解我,我更多的時候附屬了你。

我跟你下鄉是為了家庭圓滿,所以我放棄了自己的理想。但是這次我不能失去機會,我不想再附屬於你了,我除去實現自身的價值,更重要的是為孩子們的將來謀個好出路。我是母親,我不能不想到這一步,軍軍的數理思維很清晰,邏輯推理也很縝密,將來說不定會有一技之長,有獨當一麵的能力。至於你呢,既然你死活不願向領導提要求,那你就聽組織安排吧,我管不了。

原玉蘭一意孤行要走,而且她的理論讓裴慶生幾乎無言以對。尤其是妻子說犧牲了自己附屬於他,他有些自愧,她說得很清楚,她喜歡教育工作就像他喜歡莊稼一樣,這話是有道理的。

裴慶生徹底讓步了。

一家人就這樣又要分離了。

斌斌抱著裴慶生的脖子哭:爸,你一定要回來看斌斌,斌斌想爸爸……裴慶生強忍著淚說,會的,爸爸一定回去看你們。

軍軍藏在門口露出半張臉觀察弟弟和父親,情景像生離死別一樣,他竟然很平靜,看不出有任何感情波動,對他來說跟“插隊的”和跟“革委會的”都一樣,他和父母之間始終隔著一塊厚厚的屏障,在他心裏奶奶是第一,可是他不能和奶奶在一起,隻這一點是他難過的。他在小河邊流過淚,他不讓“革委會的”看見他的淚,他早早就顯出了一種很理性的氣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