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笙合目靠在樹側,樹影婆娑,而她不發一言,不作一動,呼吸沉靜平緩,仿佛真的睡去一般。
武鉉藏身於陰影中,一手按於刀柄上,他似乎一直盯著遠處,餘光卻不免瞥到不遠處的鹿笙。
“你有話想問我?”鹿笙忽然出聲。
武鉉一驚,脫口而出,“你還醒著?”
鹿笙睜開眼睛,抬起頭望著漆黑夜空中的一輪明月,月輝清澈,這原本應該是個極美的夜晚。
“我……習慣不睡……”鹿笙回過頭,朝身後的一片陰影中看了一眼,“你有話想問我?”
武鉉想著她應當是看不見自己的,躊躇一下還是走出陰影,行到鹿笙旁邊,“你坐在那裏,周起一來便能看到,不利於捉捕……你傷到過他,他遠遠看見你也許就跑了,又或者他會選擇潛匿偷襲我們。”
“不論我們藏不藏,他都會發現我們。”鹿笙抱起膝蓋,將下巴枕在膝蓋上,看著眼前這所籠罩在月光中的村子,“真正讓他們依舊存在於這個世上的,也許正是那種對於活下去的最極端的渴求。”
武鉉聞言一笑,“我也想活下去,不必說人,便是這世上的草木蟲蟊,何嚐不是拚盡全力活下去,隻是……終歸還是期望能夠活得長久些。”
“那……若是你的命須用別人的性命來換,你又是否還會希望活得久一些……再久一些……”鹿笙聲音輕輕的,好像是在和武鉉說話,又好像隻是自言自語而已。
“這……”武鉉一時語塞,想了良久方才歎了一口氣,“……大約要看是用怎樣的人命罷……若是那個人原本便是惡貫滿盈……那麼這樣做也未嚐……不是一件好事。”
“哦,原來是這樣嗬……”鹿笙依舊抱著膝蓋,仿佛感覺到寒涼與冷意。
武鉉有些心虛,卻不肯承認,反問她,“不然你覺得該當如何?”
“人命便是人命,無論是好人的命,還是壞人的命。即使能夠找出千萬條再正當不過再凜然大義的理由,卻也敵不過心底最終那個為了一己私心的念頭。”鹿笙終於放開了抱著雙膝的手臂,撐著身子靠在樹幹上,“黑暗中的人總追逐著月亮的光明,而光明中的人總喜歡月亮的靜謐,連接光明與黑暗的媒介……它又究竟應當屬於黑暗,還是光明呢?”
武鉉靜靜聽著鹿笙所說的每一個字,眼前的這個女孩似乎已經沒有了方才的果毅同決絕,原來這樣一個人的心中竟有這許多糾纏難解的心思。
人心啊,原來她也不過是個平常人而已。
“月亮……就是月亮。我既不追逐光明,也不喜歡黑暗,可我也喜歡月亮。”武鉉頓了頓,語氣也緩了緩,“天地恒生,而人若蜉蝣……你太執著了……你的作為,即使算不上大仁大義,亦是俠義之為,又何必糾纏於……”
口中雖如此說,武鉉心中卻也不自覺回想起自己曾經的作為。究竟有哪些可以算得上真正的公正無私,哪些又存有私心雜念,時移事易,人心浮動……原來有些事竟是這般經不起回憶。
一時間,兩人皆是無言。一個仰望墨藍天幕,一個垂首沉思,周邊隻餘風聲。
在這個沒有住客同過客的村莊裏,夜晚似乎異乎尋常的安靜。風,從遠方吹來,帶來路上的聲音。
鹿笙瞳仁猛然一縮,緩緩收回視線,看向那條蔓延至遠方的道路,噠噠聲徐徐而來。
“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