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革”開始,陳丹青剛剛小學畢業,1968年他開始學畫油畫——白天畫毛主席像,夜裏臨摹達·芬奇、米開朗琪羅的作品。在他看來,畫毛主席像和臨摹裸體畫並沒有什麼衝突和不妥之處,顯然那些臨摹米開朗琪羅的男裸體紙片難逃紅衛兵的抄家惡運。
1970年陳丹青去江西插隊。插隊期間,能夠找到一份畫連環畫的差事,已經是最讓陳丹青感到滿足的事情了。
1976年的一個偶然機會,陳丹青第一次被借調到西藏畫畫,那年毛澤東主席逝世,他就畫了大幅創作《淚水灑滿豐收田》。這幅畫入選了當年的全國美展,並成為他的成名作,頗受圈子裏的人的讚同。
1978年,中國的大學恢複招生。陳丹青以第一名的成績考入中央美術學院油畫係研究生班。一年前還在稻田邊抬頭仰望卻看不見未來,一年之後就變成了天之驕子。再高明的導演,也會感歎命運戲劇性的安排。
陳丹青:現在想起來是我完全沒有準備好這麼一個過程。怎麼可能在短短幾年裏麵,我忽然變成一個大學生,變成一個教員,然後又變成了一個留學生,都是沒有想到的。70年代末80年代初,整個中國是在一個非常戲劇性的轉變當中,再加上中美建交,然後改革開放,然後中越戰爭,種種這些,我正好在一個大時代。我二十五歲上大學時,就很密集地見證了國家當時一個大的命運。昨天(2005年4月21日)張春橋死了,可是我在上大學的時候,我們每天晚上等著看電視,就是看審判四人幫。那是非常戲劇性的一個時期。
許戈輝:但是你經曆這些的時候,未必會這麼清晰地認識到。在六七十年代,有沒有在當時你看來簡直是天都要塌下來的那種大事,但是現在回過頭來可以一笑置之的?
陳丹青:有有有,一個是我當農民非常絕望;另外一個是“文革”開始的時候,我父母都是右派,被抄家,那真是天塌下來,奇恥大辱,但是你一點辦法也沒有。你會看著自己父親給人摁下去鬥他,看著鄰居在吐口水。然後小時候一塊兒玩兒的朋友,第二天立刻不理你了,他還可以向你扔石子,這是我很小很小就經曆過的,而且看不到會結束的一天。當然,誰都不會想到三四十年後,就是變成一種回憶以後,可以拿它來寫散文。
許戈輝:那段經曆在你身上的烙印的體現在哪兒?
陳丹青:我想就是對苦難特別敏感,對侮辱性的東西特別敏感。
許戈輝:比如說……
陳丹青:考試就是侮辱。就是你一定要做這件事情,你沒有別的選擇。我們年輕的時候,出身不好,考不上,這是侮辱。現在是英語不好考不上,這也是侮辱。我對這些事情之所以大驚小怪,我相信我對侮辱的體驗太強了,整體性的侮辱。
許戈輝:但是如果你沒有在美國十八年的經曆的話,可能你會覺得這個考試是理所當然的。
陳丹青:對,我知道另外一種經驗,是那麼做人的,然後是那麼辦教育的,然後社會上一個人的地位是這樣的。我想美國教會我這樣,是一個巨大的參照。我在美國看見每件事情都會想到中國,所以我跟人說出國不是為了去看國外,其實你會看清自己。
1982年,陳丹青赴美留學。在國內繪畫界的成就,讓陳丹青很快擺脫了留學初期的體膚之苦。而東西方文化的巨大差異,夾雜著人權、毒品、流行音樂和後現代藝術,撞擊著陳丹青刻滿“文革”痕跡的心靈。
許戈輝:在美國有過受到侮辱的經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