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是人文薈萃之地,不去探求便沒有,越去探求就越多。近來聽說好朋友很多,我不想先去拜訪別人,恐怕徒然標榜虛名。結交朋友對匡正自己的不到之處,是大有益處的。標榜以盜虛名,是會受大損失的。天下有獲益的事,便有不益的事包含其中,不可不加辨別。
黃子壽近作《選將論》一篇,共六千多字,真是奇才。黃子壽戊戌開始學寫文章,而六年之中便成就了大學問,這種天分獨一無二,萬萬不是學得到的,弟弟們不必震驚。我不願弟弟們學他,但願弟弟們學吳世兄、何世兄。吳竹如的世兄現在也學艮峰先生記日記。言,有規矩;行,有法度,他的靜氣工夫實在可愛!何子貞的世兄每天從早到晚,總是溫書。三百六十天,除了做詩文外,無一刻不是溫書,真是有恒的人。所以我從前限你們的功課,近來寫信從不另開課程,都是要你們有恒罷了。
兄國藩手草
道光廿二年十二月二十日(1843年1月22日)
【精華點評】
信中,曾國藩談到自己結交朋友時,總是別人先拜訪他,他不先拜訪別人,擔心會招致“標榜虛聲”的譏諷,這與我們當今的交友之道有所不同,興許這是當時京城的風氣吧。人際關係學和管理學當中,都非常重視人際交往,認為交往是不可或缺的成功之道。關於交友之道,曾國藩也同樣自有一套功底。他能夠金榜題名,並在仕途上獲得超乎常人的升遷,這離不開他平時的苦讀及學業上的深厚功底,也與他善交人際有著直接關係。清代的京城,不僅是政治、經濟中心,也是文化中心。京都人文淵藪,曾國藩在這裏結交了很多誌同道合的朋友。他與朋友們相互切磋,不僅在學業上有所長進,而且他們中的許多人也都成為日後曾國藩事業上的好幫手。
【經典格言】
現在朋友愈多。雖所造有淺深,要皆有誌之士,不甘居於庸碌者也。京師為人定淵藪,不求則無之,愈求則愈出。近來聞好友甚多,予不欲先去拜別人,恐徒標榜虛聲。
與其出而教館,不如靜坐家塾
(1843年2月14日與諸弟書)
【家書】
諸位老弟足下:
我去年曾與九弟閑談,雲:“為人子者,若使父母見得我好些,謂諸兄弟俱不及我,這便是不孝;若使族黨稱道我好些,謂諸兄弟俱不如我,這便是不悌①。何也?蓋使父母心中有賢愚之分,使族黨②口中有賢愚之分,則必其平日有討好底意思,暗用機計,使自己得好名聲,而使其兄弟得壞名聲,必其後日之嫌隙由此而生也。劉大爺、劉三爺兄弟皆想做好人,卒至視如仇讎③。因劉三爺得好名聲於父母族黨之間,而劉大爺得壞名聲故也。”今四弟之所責我者,正是此道理,我所以讀之汗下。但願兄弟五人,各各明白這道理,彼此互相原諒,兄以弟得壞名為憂,弟以兄得好名為快。兄不能使弟盡道得令名,是兄之罪;弟不能使兄盡道得令名,是弟之罪。若各各如此存心,則億萬年無纖芥④之嫌矣。
至於家塾讀書之說,我亦知其甚難,曾與九弟麵談及數十次矣。但四弟前次來書,言欲找館出外教書。兄意教館之荒功誤事,較之家塾為尤甚,與其出而教館,不如靜坐家塾。若雲一出家塾便有名師益友,則我境之所謂名師益友者,我皆知之,且已夙夜熟籌之矣。惟汪覺庵師及陽滄溟先生,是兄意中所信為可師者。然衡陽風俗,隻有冬學要緊,自五月以後,師弟皆奉行故事而已。同學之人,類皆庸鄙無誌者,又最好訕笑人(其笑法不一,總之不離乎輕薄而已。四弟若到衡陽去,必以翰林⑤之弟相笑,薄俗可惡)。鄉間無朋友,實是第一恨事,不惟無益,且大有損。習俗染人,所謂與鮑魚處,亦與之俱化也。兄嚐與九弟道及,謂衡陽不可以讀書,漣濱不可以讀書,為損友大多故也。
今四弟意必從覺庵師遊,則千萬聽兄囑咐,但取明師之益,無受損友之損也。接到此信,立即率厚二到覺庵師處受業。其束修今年謹具錢十掛,兄於八月準付回,不至累及家中,非不欲從豐,實不能耳。兄所最慮者,同學之人無誌嬉遊,端節以後放散不事事,恐弟與厚二效尤耳,切戒切戒!凡從師必久而後可以獲益。四弟與季弟今年從覺庵師,若地方相安,則明年仍可以遊;若一年換一處,是即無恒者,見異思遷也,欲求長進,難矣。
此以上答四弟信之大略也。
六弟之信,乃一篇絕妙古文,排奡⑥似昌黎,拗很⑦似半山。予論古文,總須有倔強不馴之氣,愈拗愈深之意。故於太史公⑧外,獨取昌黎、半山兩家。論詩亦取傲兀不群⑨者,論字亦然。每蓄此意而不輕談。近得何子貞意見極相合,偶談一二句,兩人相視而笑。不知六弟乃生成有此一枝妙筆,往時見弟文,亦無大奇特者,今觀此信,然後知吾弟真不羈才也。歡喜無極!歡喜無極!凡兄有所誌而力不能為者,吾弟皆可為之矣。
信中言兄與諸君子講學,恐其漸成朋黨⑩,所見甚是。然弟盡可放心。兄最怕標榜,常存黯然尚絅之意,斷不致有所謂門戶自表者也。信中言四弟浮躁不虛心,亦切中四弟之病,四弟當視為良友藥石之言。信中又有“荒蕪已久,甚無紀律”二語,此甚不是。臣子於君親,但當稱揚善美,不可道及過錯;但當諭親於道,不可疵議細節。兄從前常犯此大惡,但尚是腹誹,未曾形之筆墨。如今思之,不孝孰大乎是?常與陽牧雲並九弟言及之,以後願與諸弟痛懲此大罪。六弟接到此信,立即至父親前磕頭,並代我磕頭請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