惟胸襟廣大是真正受用

(1864年3月4日與九弟曾國荃書)

【家書】

沅弟左右:

廿五日接十八日來信,廿六日接廿二夜來信。天保城以無意得之,大慰大慰。此與十一年安慶北門外兩小壘相似,若再得寶塔梁子,則火候到矣。

弟近來氣象極好,胸襟必能自養其淡定之天,而後發於外者,有一段和平虛明之味。如去歲初奉不必專折奏事之諭,毫無怫鬱之懷,近兩月信於請餉請藥毫無激迫之辭,此次於莘田、芝圃外家渣滓悉化,皆由胸襟廣大之效驗,可喜可敬。如金陵果克,於廣大中再加一段謙退工夫,則蕭然無與,人神同欽矣。富貴功名,皆人世浮榮,惟胸次浩大是真正受用。餘近年專在此處下功夫,願與我弟交勉之。

聞家中內外大小及姊妹親族,無一不和睦整齊,皆弟連年籌畫之功。願弟出以廣大之胸,再進以儉約之誡,則盡善矣。喜極答函,順問近好。

國藩手草

正月廿六日

【譯文】

沅弟左右:

廿五日收到你十八日寫的來信,廿六日收到你廿二日晚上寫的來信。天保城無意之中就得到,大慰我心。這和鹹豐十一年安慶北門外兩座小營壘的情況相似,如果再拿下寶塔梁子,那麼時機就成熟了。

近來老弟氣象非常好,胸襟開闊必能涵養其淡泊寧靜,表現出來便是平和空明。和去年初接到不必專門具折奏事的諭旨,絲毫沒有生氣不滿的想法一樣。近兩個月來信中,提到請求軍餉、彈藥,一點兒沒有激動迫切的言辭。這次對於莘田、芝圃諸外家的過節也都冰釋化解了,這都是老弟胸懷寬廣的結果,可喜可敬。如果金陵果然攻克,在心胸廣大之中再加上謙和遜讓的美德,淡泊名利自甘冷落,與世無爭,人神都會佩服你的風範。富貴功名,都是人世間虛浮的榮譽,隻有胸襟寬廣才是真正受用不完的。近年來我專門在這些地方下工夫,希望與老弟互相勉勵。

聽說家中裏裏外外、老少長幼和姊妹親家都相處得和睦有序,這都是老弟多年來精心謀劃的功勞。希望弟從胸襟寬廣出發,再加上儉樸節約的告誡,就達到盡善盡美了。懷著十分高興的心情給你寫這封信。順問近好。

國藩手草

正月廿六日(1864年3月4日)

【精華點評】

正月廿一,曾國荃攻克天保城,遂調派各軍,分扼太平門、神策門。自進同治三年新年以來,曾國藩收到多封曾國荃的來信,信中提到“弟以德器太薄,領軍太眾,老師糜餉,久而無功,日夜惕懼,恐防變生”。這種心態正是曾國藩希望從弟弟們身上看到的低調內斂,所以在這封信中他會說弟弟近來氣象好。人有大胸襟、高眼界,才可胸懷天地四方,即可看破億萬年的滄桑變遷,視事來如泡沫生於大海,不必大驚小怪;視事去如鳥影隱匿長空,幹幹淨淨,不留痕跡。即使是麵對千絲萬縷的國家大事,也能從容處置,不會無端地擾動一塵一末。在千年的曆史長河中,皇室權貴們為城頭變幻的大王旗、英雄豪傑們為名譽地位而虎戰不休,也不過是如蒼蠅因羶氣而聚集、如螞蟻因搶食而競鬥;世間的各種是非如蜜蜂飛起,各種得失如刺蝟的硬刺那樣豎立,以廣大胸襟處之,就可以如洪灶融化真金、如熱水消融冰雪。

【經典格言】

胸襟必能自養其淡定之天,而後發於外者,有一段和平虛明之味。富貴功名,皆人世浮榮,惟胸次浩大是真正受用。

存其倔強,去其忿激

(1864年7月14日與九弟曾國荃書)

【家書】

沅弟左右:

初十日接初七日申正信,於餘初四日言及蘇滬厘餉一事勸譬詳明,深識名論,可慰可敬。

弟近年於阿兄忿激之時,輒以嘉言勸阻;即弟自發忿激之際,亦常有發有收。以此卜弟之德器不可限量,後福當亦不可限量。大抵任天下之大事以氣,氣之鬱積於中者厚,故倔強之極,不能不流為忿激。以後吾兄弟動氣之時,彼此互相勸誡,存其倔強,而去其忿激,斯可耳。

十二日之疏決不提及,弟於初九日秘訣一信亦決不可從。初十日接奉寄諭,詞旨溫潤,無催迫之意,茲抄閱。將來谘文不另抄也。

順問近好。國藩手草

同治三年六月十一日

【譯文】

沅弟左右:

初十收到弟弟初七申正時的信,對我初四說到的蘇州上海厘金一事勸說詳細,見解深刻,譬喻合當,讓我欣慰、敬佩。

弟弟近年來在我激動的時候,就好言相勸;即使弟弟自己激動的時候,也經常是有發有收。從這裏可以預見到弟弟的德望不可估量,以後的福分也不可限量。總的來說,擔任天下的大事憑借的是一股血氣,血氣積得多,也就十分倔強,不可能不流露出憤懣。以後我們兄弟動氣的時候,彼此互相勸勉,留下倔強,從而去除憤激,就可以了。

十二日的奏疏中決不能提及,弟弟對初九有“秘訣”的那封信也不能聽從。初十接到諭旨,詞義溫和,沒有催促的意思,這裏抄給你看。以後的谘文不再另抄了。

順問近好。國藩手草

同治三年六月十一日(1864年7月14日)

【精華點評】

在曾國藩看來,為官者如果不能保持冷靜的頭腦,作出情緒化的反應來,是一種不成熟的表現。早年,性情倔強的曾國藩就有情緒難以自控的習性。一次,他在家中為父親祝壽,他的一個朋友也前來助興。吃飯的時候,兩人因為一件小事發生了衝突,結果曾國藩對著這位朋友破口大罵,幾乎忘了場合和身份。曾國藩脾氣最壞的時候,是鹹豐皇帝免去他的兵權、他回家守製的時候。這期間,曾國藩因為心情不順,變得性情格外粗暴,經常因為小事而大罵自己的弟弟和弟媳婦。他在家的一年中,與曾國荃、曾國華、曾國葆都鬧過別扭,而且這些別扭都是曾國藩挑起來的。曾國藩後來對這段經曆感到十分後悔,尤其是第二年曾國華戰死於三河鎮,他更是陷入了深深的自責之中,認為正是他的情緒化引起了這樣的災禍。此後的曾國藩下了一番力氣來控製自己的情緒,並且逐漸改掉了易怒的毛病。雖然仍有不順心的事情,但都能理智地去處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