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為葬禮?是為死者舉辦的嗎?還是——為活著的人而舉辦?為了撫慰因為斯人已去而感到陣痛的心嗎?還是,別的什麼?

牧師正在正前方莊嚴的誦禱著,穿著黑色衣服的人們靜默的圍著他。周圍很靜很靜,隻有偶爾從很遠處傳來的青蛙的叫聲。空氣要在這一片寂靜中凝固了,粘稠的流動在人的周圍,帶來一陣窒息般的錯覺。

一切都是黑白的,宛如昔日劣質的黑白膠卷。就是天空也是怏怏的灰色。黑色的麵紗,黑色的衣服黑色的手套,慘白的麵孔,空洞悲戚的眼神,以及牧師幹枯的白色頭發,隻除了黑亮的石棺旁擺放的零星的幾枝黃色的菊花和幾多憂鬱的藍色勿忘我是鮮活的。它們大概是這個壓抑的空間中唯一的點綴吧。

在壓抑的聲聲啜泣聲中,唯有牧師的聲音沉穩,連綿不斷:“天父,我的上主,在地上如同在天上,請您饒恕我們,正如我們饒恕得罪我們的人.而榮耀都是歸於您……”

天開始下起小雨來,霧蒙蒙的撲在臉上,黑色的傘如同一個個蘑菇突然占據了這個小小的地方。是成片成片的圓形。圓形下是被一個個分隔開的人們。

“阿諾。”早春的一天斯芬特突然敲開了貝內特的房門。那時候天隻是蒙蒙亮,介於黑與灰之間,啟明星還掛在天上閃耀著。

凝結在葉子上的露珠咕嚕一下從葉子上滾落下去。

貝內特二話不說披上衣服就跟上去攙著斯芬特,“斯芬特你現在身體這麼不舒服便在家裏躺著吧,不是讓你有事找曼特斯給我傳話嗎?”發現曼特斯沒在斯芬特周圍貝內特先生的眉毛一下子皺了起來,“曼特斯?曼特斯!”他抬高聲音換了幾聲,沒有回應忍不住嘟囔,“好家夥,這個好吃懶做的邋遢鬼,一會兒我就解雇了他,讓他掃地回家!”

斯芬特擺了擺手,“不關他的事,年輕人,咳!咳,瞌睡多,半夜起來伺候我這個老頭子也不容易呀,再說我能走的路也,咳,不多了,現在走走也好。”他的話被偶爾的咳嗽聲劃的支離破碎。

貝內特心裏抽了下,忍不住否認,“哪有的事?你還能走很遠呢!”

斯芬特哈哈大笑,輕輕捏了捏貝內特的肩膀,“這是事實你也別忌諱,咳,我到底還能走多遠我還不知道?”

一時間兩人相顧無語。

走進去房後一片漆黑。斯芬特摸索著去找蠟燭,大概是太黑了,看不清,他摸了很久都沒有摸到,貝內特悄悄的把蠟燭放到了斯芬特的手邊,鼻子突然一酸。

雖然沒有燈,但——其實房間裏並不黑,就著朦朧的光線隱約可以看見斯芬特灰白的頭發。

嗤的一聲過後,蠟燭就顫顫巍巍的頂著火苗亮了起來。照著斯芬特幹癟的布滿老年斑的臉。他的眼睛依舊像鷹一樣,但是卻是垂垂老矣的鷹,透過渾濁的雙眼,依稀可辨昔日的風采。他已經太老了。

斯芬特艱難的彎腰,貝內特想要代勞卻被拒絕了,斯芬特從床底下取出一個小木盒子。樣式是熟悉的中式,紅木的,很沉,上麵刻著兩隻鴛鴦,一公一母,暢遊在幾朵荷花荷葉下。

發現了貝內特的關注,斯芬特笑嘻嘻的拍了拍盒子,“中國來的,我妻子在生日送給我的。”他很是懷念的盯著那個盒子,半晌沒有下一步動作。

妻子?貝內特還是第一次聽斯芬特提起關於他自己的事情。他沒有催促,隻是靜靜的坐著。

半晌,斯芬特輕輕呼出一口氣,“都是陳年往事了。”從那個不知道用了多少年的枕頭後麵,他翻出了一把磨得鋥亮的黃銅鑰匙,閃閃發光就像是黃金打造的,承載了他幾十年記憶的寶貝。

哢嗒一聲,精致的古銅色的鎖被打開了。

那裏隻放了一遝泛黃的紙,最上麵壓著一張素描。是一個年輕漂亮的女子,側著身子對著畫外微笑著。畫的很精細,就連打陰影的每一條線條都筆直的如同量過似的。

一時間隻能聽到淺淺的呼吸聲,斯芬特抿了抿唇指著畫對貝內特道:“這是我的妻子19歲時我給她做的畫。”

貝內特有些驚訝,他倒是不知道斯芬特居然還會作畫!

斯芬特有些自豪的笑:“當年我可是立誌要當畫家的人呀!”他的聲音有些飄忽,“然後戰爭就來臨了。”他低聲的訴說。

“是要我做什麼嗎?”貝內特忍不住問。

好脾氣的笑了笑,斯芬特在那遝用絲帶綁好的紙上拍了拍,“這些都是我過去寫給我妻子的情書。”

這也太帶感了吧!貝內特思路飄飛,等到我老了我也要存這麼多的情書!現在就開始給夫人寫!等老了一定會有很多的!暗暗下定決心的貝內特先生現在並不知道他居然真的一語成讖。

斯芬特把盒子闔上,鎮重其事的放在正胡思亂想的貝內特的手上,“好好保管它們。”

貝內特手忙腳亂的接過,言之鑿鑿的說自己一定會看好它的!決不讓它受到一絲一毫的損!

斯芬特被逗笑了,他擺了擺手,“別緊張,隻是讓你包管到我死的那一刻。”他擺了個休止的手勢阻止了正要開口的貝內特,“等我過世了,我就把這些燒給我的妻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