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鱗一觸,離“傳說”也就不遠了。
印老太君雖然身體虛弱,眼睛卻不瞎,氣息的異動她心知肚明。命侍女攙扶走上前,她道:“翁公子,麟兒她突然出事,心緒不定在所難免。一時情緒驚惶,言語得罪,還望見諒。老身在這裏先賠個不是。”
翁曇不語,盯著左袖的袖邊端詳。他今日依然是一身煙色素袍,袖邊袍角印著枝枝丫丫的淩亂線紋,就像孩童亂寫亂畫一般。將袖邊撩起一角,他仿佛在努力辨認那些圖案。驀地,淺唇一勾,山眉水眼。
“為什麼不讓我治?”他難得堅持。
她忽然炸開脾氣,“因為我討厭你!討厭聽到你的聲音,討厭聞到你的氣味,更討厭看到你。討厭討厭討厭!”
冰氣在他眼中越來越沉。
掃麥也不明白為什麼印麟兒對師父的態度變化會如此之大。她明明很黏師父,喜嗔之情有目共睹,就算眼睛受傷,可對一個人的喜歡也不可能說變就變啊。難道……她被威脅了?
偷偷覷向師父,他隻見眼角有什麼一晃,轟然爆響,右側的圓桌應聲而碎。
“你當我招之即來,揮之則去?”鬢角蒼發微微搖曳,一身冰芒凜冽張卷,再不掩飾。
令掃麥……也令在場眾人大吃一驚的是,印麟兒竟然不怕死地應了聲:“是!”
好個麒麟兒!不愧是她最寵的孫女兒,膽色過人啊!
印老太君在心底讚了一句,想先將翁曇勸出去,治眼之事再從長計議不遲。未料,翁曇怫然轉身,冷冷丟下一句:“掃麥,回家!”
師父沒讓印府成為傳說……掃麥恍了恍,立即回神,緊跟兩步。還沒走出門,他突然轉身跑回來,拾起地上的繡包,最後看了印麟兒一眼,快步走出。
似乎……就這麼走了……
印麟兒將自己縮成一團,不去想,不去聽,不去看。反正她看不見,什麼也看不見了。
明明胸口悶得快要窒息,明明好痛好痛,她很怕,可她哭不出來。當他輕輕說出那句“太遲了”的時候,她就哭不出來了。
他想治她,不過也就是把她當成一名普通病患而已。在他眼裏,也許她就是一片湖上飄來的落葉,那麼輕那麼輕,從他眼底劃過一道淺淺的影子,轉眼就不見。可是,她卻那麼那麼的……
戀著他……
她知道他不會為了她舍棄七破窟,不會為了她舍棄他的徒兒、他的部眾、他的朋友。他不會,一定不會。可是———她會。她可以為他舍棄一切,家族、名譽、身份、健康,甚至,聲音!
但她絕不允許自己失去眼睛。
無論他在不在身邊,她要的就是看得見他。看不見他,她寧願他走得遠遠的,不要再出現。
她的事,與他無關。
五個月後。
嶺南的深秋依然淨爽,偶有雷雨,也是一閃而過。若是感到心情煩躁,不妨登樓遠眺,極目之下,雨洗天秋。
銀盞鎮,印府。
逐鹿園小別苑內,斷斷續續的琴聲穿透秋的氣息,悠悠浮上天空。彈琴之人的心緒仿佛在變化,先是漫不經心,所以琴音時斷時續,隨後隻是單音的輕重起伏,融了些專心在裏麵,漸漸地,琴音以單弦為軸,音韻流散四射,徐徐滌蕩,似全神貫注,隻是,這段琴音沒有持續太長時間,不過須臾工夫便沉了下來,恢複成單音弦聲。再然後,琴音停了。
一曲《神弦別》,彈琴的是印麟兒。
“小姐,喝茶。”莎歎將一杯六分滿的白瓷冰紋盞遞到她手上,扶她坐到一邊後,道:“琴弦好像有點鬆,我調一調好嗎,小姐?”
印麟兒點頭,密長的眼睫掀了掀,露出一雙黯淡的眼。
“桌子在左手邊,茶杯可以放在那裏。”莎歎體貼叮嚀,見她神色無異後才走到琴座邊調弦。
手中絞著弦,她的眼睛時不時會望向印麟兒。
五個月前的事,小姐不願提,他們也不敢問。大少爺勸過小姐很多次,每次小姐都發脾氣,大少爺讓二小姐查家中為何會出現四葉重樓,可前段時間府裏大除草,二小姐無從查起。這件事因此懸了下來,人人心裏都有了猜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