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抹縹緲虛影仿佛踏風而來,掠過三名黑衣人,掠過慧香和有台,掠過掃麥和印麟兒,須臾便站在了數十名黑衣人前麵。兩兩距離不過五步。
煙青布袍緩緩垂於腳邊,蒼發垂鬢,美目妖長,臉上的笑仿佛臨水遠眺的司春東君,融融一片水墨色澤,隨和,寫意,使人如坐春風。
雪彌勒,翁曇!
“師父!”掃麥吐口氣,鬆開暗袋裏的手。
翁曇聽若未聞,隻對黑衣人道:“諸位想取誰的命?”
黑衣人見對麵站的三位同伴一動不動,眼中隱隱閃過驚駭。這時,其中一人低聲說:“上!”但是,他們也隻有機會說這一個字。翁曇早在“命”字結束後,身影已經不在原位。林木之間,隻見蒼色身影快速閃動,不知從何名黑衣人手中奪過一劍,虛虛實實,實實虛虛,如雁過長空,影沉寒水,卷起陣陣涼意。
當他重新站回原地時,手中拿著一把劍。劍尖映著秋日,金光一閃,劍身中段沾了一些血跡。
江湖傳言,七破窟厭世窟主的獨門絕技是《鬼門十三針》,從來沒人見他拿過劍。今日這群黑衣人若有命回去,隻怕傳言要改一改了。
七破窟人人盡知:厭世窟主不拿劍,一拿劍就殺人。
以劍會友?哼,他們厭世窟主可沒那麼多閑情逸致。
不過須臾,數十名黑衣人,隻剩下一人站著。留他活口,是為了追查線索。
那人似也明白,眼見逃命無望,心一橫,咬碎口中毒丸,身形搖了搖,捂著肚子倒地。
扔劍轉身,翁曇直接向印麟兒走來,口中猶道:“掃麥,這些屍體給你們研究。”
掃麥大喜,“多謝師父!”學醫一定要通曉人體全身經脈和器官,對於屍體,師父一向不會浪費。
翁曇向慧香的方向瞥去一眼,沒說什麼,眼中隻有臉色蒼白的芙蓉嬌麵。牽起她的手拈脈,再檢察她四肢骨骼,全身摸遍,確定無傷無損後,見她仍然呆呆盯著他,不由輕笑,“麟兒?”
長睫輕輕一眨,她輕言:“你回來了……”
“嚇到了?”他撫上她的臉。微冷的指尖在頰邊留連片刻,徐徐上移,摩挲她的眼角。
她的頭偏了偏,看向身後不動的三名黑衣人,“他們……”
慧香和有台正站在三人旁邊,兩人合掌輕誦佛諾,低低歎了一口氣,開始念《往生咒》。般若我佛,這三人雙眼暴瞪,早已氣絕。慈悲為懷啊,這厭世窟主就不能少些殺心少些孽嗎?
馬蹄聲越來越近,林道上轉眼出現數匹駿馬,其中一匹空著,被掃農牽在手裏。他四下環顧後,踢踢馬肚子向掃麥走去。
印麟兒怔在那裏看著部眾們下馬、詢問、猜測交談、搬運屍體,似乎死人是家常便飯一樣。她呼吸間總感到一股難以忍受的血腥,就連曇在她耳邊說了些什麼也不清楚。他的身上沒有血腥味,是淡淡的慚愧青鬆,她實在忍不住胸口的悶滯,將頭埋進他懷裏大吸幾口衝散血腥。
談笑間,檣櫓灰飛煙滅,他方才不正是如此?
他也有血腥的一麵呢,就這麼輕易地將那些人殺了……她抓著他的袖子一動不動,兩條腿仿佛石化。那些人是來殺她的嗎?還是來殺掃麥的?為什麼?是殺手?還是七破窟的仇家?盡管知道他們想傷害她和掃麥,可是,他竟一點遲疑也沒有,十幾條人命就這麼輕易地……送在了他手上……
渾渾噩噩回到上水堂,她滿腦子都是亂糟糟的畫麵,中了掃麥彈丸的黑衣人,慧香和有台,受傷的掃麥,他,太君,大哥,二姐,爹娘,四哥,聚兒,莎歎,茶總管,玄十三,閔友意……
直到他的手捂上她的眼睛,她才清醒過來。定眼一看,人已回到臥房內。她的臥房是他安排的,就在他的旁邊。再看天色,已是掌燈之時。他來,是為她的眼睛上藥。
“你……你回來了……”枕在他膝上,她喃喃輕語。
“嗯……”
藥汁滴入眼睛,她一陣刺涼,閉緊雙眼,“窟佛賽……”
“我贏了。”
聽他這麼說,她彎了彎唇角,不再開口。
隨後的幾天,她總是睡得早、起得晚,閑時就坐著發呆,什麼也不做。他在的時候,她就盯著他發呆。
她知道他回來以後很忙,忙著賽事的收尾,忙著在各窟間走動,忙著聽無憂訓話……他還告訴她,扶遊窟正在查黑人衣的來曆,她聽了點點頭,不發表意見。
也許他察覺到她異常的沉默,也許他沒在意,嗬,誰知道?總之他對她的體貼和溫柔一如既往,就像他養的寵物一般……是呢,很早以前她就覺得他對她就像……
就像……
就像一隻抱在懷裏的寵物。
隨著印麟兒發呆的時間越來越長,掃麥終於忍不住了。
趁翁曇去扶遊窟之際,他躡手躡腳來到印麟兒房前。門是關的,窗子是開的,他點點頭,慢慢挪到窗戶下,剛想伸出腦袋。啪!後腦被拍了一下。
回頭一看,竟然是掃農。
“幹什麼?”掃麥捂著腦袋站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