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卻是庸人自擾塵
青色柳煙從龍口徐徐飄出來,若明若暗的彌漫。
他以手撐額,少思的腦袋正思索該如何去教訓梅千賦,突然聽到外麵有淺淺腳步聲。他靜斂雙眸聽了片刻,不是他兩個徒兒的步子,也不是無憂。那麼,在上水堂的人隻有……
“麟兒?”
外麵靜了許久許久,久到他以為自己聽錯時,才聽到門“吱呀”一聲,她推門走進來。步音在門前站了片刻,,他聽她低喚:“曇?”
“在你正前方。”他又點了兩支蠟燭,倏地眉心擰起,拉起榻邊的軟被拋向盤龍銅柱香獸,將青煙悶個結結實實。
她正好看到他的動作,視線在軟被上停留了一下,她走近他,清幽的花香竄入鼻息,她頭一沉,在他身邊坐下,不用猜也知道,“你點了疏影三嗅?”
真是弄不懂,人家是用迷香迷外人,他們是用迷香迷自己。
他笑,並不否認。盯著她瞧了一會兒,他輕問:“這麼晚了,還沒睡?是不是覺得這裏……太悶了?”
她搖頭,視線定在他擱於膝頭的手上。
天骨自然……抿抿唇,她向他挪近幾寸,期期艾艾:“曇,我……就是……我……那個……我……我……”
她“我”了半天,他就坐在那兒聽她“我”了半天。最後,終於聽她說了一句完整的:“你不開心嗎,曇?”
他動動唇,卻沒說什麼。溫暖的指尖突然觸上他的眉心,揉了揉,順著高挺的鼻滑下來,他聽她道:“我很少看到你有這種表情……”
他少有的表情?正猜自己是什麼表情,她軟軟的聲音近了些:“你的眉頭皺得很深,眼睛裏全是不愉快,嘴邊沒有以往那種隨和的笑……還有,你的臉……”她整個手掌捧住他的臉,堅定地說:“青了。”
青了?還好沒黑……他自嘲地閃了閃神,覆上她的手,按在臉上摩挲片刻,軟唇輕輕觸著手背、指關節,指尖,最後,將指尖用唇含住。感到她想抽回手,他突然張開牙齒,不輕不重咬了一下。
她的臉已是通紅,卻僵硬著身體不敢再動,仿佛被人捉住利爪的貓兒……
他的貓兒!
心頭因為突來的所屬感浮起些許愉悅,一時玩心大起,扶著她的手指準備一個一個咬下來。
她仔細看著他的每一個動作,眼睛越睜越大,越瞪越圓。就在他把她的食指送到嘴邊時,她突然用力抽回來縮到身後。他盯著空空兩手,驀地撲上來,竟然圈到她身後捉她的手。她緊緊捏拳,就是不讓他把自己的手抽出來。開玩笑,她的手指頭又不是糖絲拉出來的,不好吃。
掙紮半天,他摟著她向後一倒,妖色俊顏浮了些笑,絲絲樓縷,東風蕩漾。
伏在他懷裏,她也忍不住笑出聲,鬆了拳頭趴在他胸口上。
無論從什麼角度看,他都這麼讓她心癢呢……臉上的紅雲多了幾朵,她醞釀片刻,深吸一口氣定神,開口:“曇,我……我是你沒過門的妻子,對不對?”
他以驚奇的眼神注視她,“對。”
“如果你有不開心的事,我可以幫你分擔。”
他更驚奇了,“哦,那你打算怎麼幫我分擔?”
“你可以把不開心的事告訴我,我是你……呃,沒過門的妻子。夫妻要坦誠相待。”說完,她覺得自己的臉皮可以媲美城牆了。
他無聲一笑,抬手繞起她散在胸口的發。是了,她說得沒錯,夫妻之間應該坦誠相待……
她向上蹭蹭蹭,調了個舒服的趴姿,轉道:“不如……我們先說高興的事。”
“好。”
“這次的窟佛賽,你是怎麼贏和尚大師的?”
“猜謎。”他盯著無光的堂頂,低柔的聲音與窗外的水竹聲交織在一起,“隻要把那首詩猜透,寶藏就出來了。時離憂是遙方郡人氏,他十七歲成名江湖,其後十年都居住在火乖崖。我曾以為寶藏藏在火乖崖的某處山洞裏,或者是他自己設置的機關陣內。畢竟十年的時間,足夠他做這些事。但是翻遍火乖崖也不見有什麼洞穴機關。‘垂眸不可望,望及與天平’,當我站在火乖崖邊向下看的時候,才明白那家夥的意思。”
“嗯!”她緊張地等他揭秘。
“那首詩並不什麼口令或開啟寶藏的鑰匙,從頭到尾隻有兩個意思。”
“什麼?”
“地點和時間。時離憂想告訴尋寶人,要看到寶藏,隻有在特定的時辰、站到某個特定位置上才行。‘垂眸不可望,望及與天平’是地點,要看到天地盡頭的風景,隻有站在火乖崖最前方,‘惆悵至日下’是時間,落日時分,‘槐樹紅英發’是你眼中看到的結果,也就是寶藏的所在地。”
她理解了一下,撇嘴,“那你站在火乖崖上看到什麼?”
“一顆樹。”
她垂下眼簾,手指在他襟口的隱紋上打轉。根本就聽不懂嘛,難道說非要站得高才能看到埋有寶藏的那棵樹?
“那顆樹是火乖崖下的一個村子。村子有一條主道,從主道上蜿蜒出很多小路,村民的宅子鑲嵌在這些小路中,加上一些樹林花草,一叢叢一簇簇,從上麵向天際望去,整個村子的形狀就像一棵巨大的槐樹,主道是樹杆,小道是樹枝,村宅是茂盛的葉片。”
她猛地抬起頭,眼睛亮亮的,仿佛明白了什麼,“最後那句‘槐樹紅英發’是指……”
“落日時站在崖前看那棵樹,雖然整個村子都籠罩在金紅色光芒下,但隻有一個地方閃現出純紅色的光芒,在村子和山林交界的地方。我們下去一看,原來是村裏以前的神寺,年久不用,已經荒廢了。我要挖,神劍偏偏說神寺不能破壞,說什麼既然能藏寶於此地,必然有個出口入口。好,我給他三天時間找入口。哼,結果還不是讓我炸了破寺了事。”他語有不耐。隻這寥寥幾句,她就可以想象神劍大師在他前麵念經時他的臉色有多難看。
鼻尖蹭蹭他的衣襟,她靜靜將額抵在他肩上,左鑽鑽右鑽鑽。
他的貓兒……他是說麟兒,找窩嗎,不然怎麼在他懷裏拱來拱去?他失笑一陣,輕道:“夜深了,你……”
“我不睡!”她呼地跳起來,兩手撐在他臉邊,大叫,“你還沒說不開心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