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被男人牽著手,回家的路忽然變得很長。典漆偷偷動了動指尖,相貼的掌心便貼得更加緊密,像是要融到一塊兒去。灰鼠垂眼看著手指緊緊扣在一起的兩隻手,總覺得陌生得仿佛其中一隻爪子不是自己的。小巷裏偶然擦肩路過一兩名路人,趕緊做賊一般把自己的袖子再往前扯扯。神君大人察覺了,翻臉如翻書的男人一使勁,就把瘦小的灰鼠拽到同自己並肩:「再動,我就抱著你回去。」
修為不濟又渾身癱軟如泥的典漆趕忙老老實實安分下來,「砰砰」急跳的心中揣進了一隻貓,撓得渾身別扭卻又說不出口。
尷尬的靜默裏,男人一徑邁開大步頭也不回地往前走:「昨天晚上我哪兒也沒去。」
典漆喘著粗氣一路小跑,心中暗道不妙。
果然,殷鑒說:「你在屋子裏一路找我,其實我一路躲在你背後。」
典漆開始磨牙。
男人說話的口氣變得輕快起來:「發現我不在家,你似乎很焦急。」
「沒有」灰鼠飛速反駁,站住了腳,任由殷鑒拉扯也不肯再往前一步。
神君並不勉強,倒退半步站到典漆跟前,藍色的眼眸裏充滿了愉悅,其中又夾雜著一絲好奇與探究:「我看到你在我房門前站了很久,在想些什麼?」
灰鼠垂著臉堅決搖頭。頭頂便飄出男人的笑聲,聽在耳裏化成了臉上越來越燙的溫度。難得耐心的神君伸出手指來勾他的下巴,縱然典漆努力低下眼,卻依舊不可避免地對上他仿佛帶著魔力的目光:「想了些什麼?」
充滿磁性的聲音一遍又一遍在耳朵裏回蕩,男人的銳利的視線如同一隻魚鉤,正努力通過灰鼠竭力躲閃的雙眼,妄圖把最真實的答案勾出來。
步步後退換來的是對方的步步緊逼,典漆背抵牆根已經退無可退,帶著詭異笑容的漂亮麵孔卻還一刻不停地在麵前放大再放大:「什麼都沒想嗎?」
灼熱的氣息噴灑到了臉上,近得甚至能在他眼裏看到自己驚慌的麵容。典漆顫顫地仰著頭,原先勾在頜下的手指正慢慢下移,眼看就要滑進衣襟裏:「我……我在想……」
「什麼?」後麵的話語含含糊糊咽在喉嚨裏,大概連典漆自己也聽不清。殷鑒的手指徘徊在灰鼠的領口,另一隻手撐在他頰邊,好整以暇洗耳恭聽。
「我想……」灰鼠咽了咽口水喃喃重複。
男人因而不自覺將臉貼得更近:「哦?」
冷不丁附在他耳邊一聲大吼,殷鑒不由自主捂住耳朵後退半步,精致如女子般的臉上閃過一片愣怔。體虛氣弱的灰鼠倚著牆根「哈哈」地笑,「咕嚕」亂轉的雙目中盡是鄙夷:「憑什麼要告訴你?哼」
想要昂首挺胸甩給他一個偉岸瀟灑的背影,人尚未站穩,膝頭一軟便「哎喲--」往下坐。方才受到的笛音衝擊實在太大,三天打魚兩天曬網修來的一身淺薄修為險險都被搭在裏頭。
看著眼前一臉沮喪地癱坐在地上的活潑少年,尊貴如白虎神君者亦不免生出幾許無奈,嘴角卻情不自禁地又往上彎起。同他在一起的時候,總是時刻充滿了轉折,上一刻還拽得比那大鬧天宮的齊天大聖還趾高氣昂,下一瞬便懊喪得比那獨自躲在牆角哭泣的怨婦還可憐。戲弄他、挑釁他,把他氣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被他戲弄、被他挑釁、被他氣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隻要是同他在一起,這隻小小的灰鼠總是能幹出什麼出乎意料的事或是說出什麼出乎意料的話來,自己的嘴角時時刻刻都是翹起的弧度。
「喂,拉我一把。」
從他忽喜忽怒的眼神中就可以知道,他一定掙紮了許久。
嗬……殷鑒暗笑著,小心收起自己彎得太過的嘴角,舉目東望又西望,然後慢慢彎下腰:「東家是在跟誰說話?」
「你」就如每一次同他鬥嘴的情形,那雙原就亮得耀眼的眼瞳中竄起了熊熊火光,沾上一點就能燒個體無完膚。
將他從頭到腳細細打量個夠,自己也被他的目光從頭到腳狠狠淩遲了一遍。殷鑒決定不再繼續挑釁他,這灰鼠記仇得很,被惹惱了真會撲上來咬。抱起瘦小的少年繼續踏上回家的歸途,氣鼓鼓的灰鼠嘟著嘴,眼珠子使勁往眼角邊遊移,似乎要瞪到眼眶外邊去。
享盡了天庭極樂的神君大人心情一時大好:「我的笛子吹得好聽嗎?」
「……」灰鼠不說話。
「其實我還會別的樂器。」
「……」灰鼠繼續不說話。
「知道我最擅長什麼嗎?」神君大人自說自話上了癮。
典漆橫他一眼。
於是殷鑒的心情越發晴好,低頭露齒一笑如陽光普照:「其實……」
他表情如此正經,笑容如此純良:「其實我最擅吹簫。」
仙,原來可以無恥到如此地步。
典漆第一萬萬次在心中懊悔,叫你手賤撿什麼不好,撿這麼個賤人回家
在家養傷的時光是百年來最平靜祥和的日子。城中下起今冬第一場雪的時候,典漆把手伸出窗外,紛紛揚揚的雪花落在手掌心上,有那麼一點點涼,如百年前一般晶瑩。童心未泯的灰鼠迫不及待想奔出房去堆雪人,那個高挑了一雙秀眉的神君門神般早早等在房門外,瑩藍色的眼瞳那般盛氣淩人地斜斜掃過來,一字未說,渺小如塵埃的灰鼠便垂著頭乖乖把爪子又縮了回去。
是欲求不滿吧?男人一旦憋得太久,脾氣就會變得古怪。不可一日無色欲之歡的神君殿下,已經許久許久不曾帶人回家了,晚上少了隔壁房間的婉轉呻吟,就連典漆也覺得翻來覆去睡不著。
何必呢?脾氣是發過不少,可我又沒說不許。典漆暗暗想著。再說了,之前鬧了那麼多回,你不是都當耳旁風的嗎?越想越想不出個所以然。再抬頭,男人已帶著一身屋外的寒意站到了跟前。
「吃藥了。」他說。不但親自用瓷白的湯勺舀了藥汁送到嘴邊,還體貼得不忘低頭吹上一吹,好似生怕燙了他的嘴。
沒出息的灰鼠受寵若驚,慌慌張張不知該把那雙滴溜亂轉的眼睛放到哪裏:「我……我……我……」
不懷好意地,那張美得要出人命的麵孔便湊得越發靠前:「我喂你。」
好死不死再加一句:「東家若嫌苦,我可以用嘴。」
剛咽下的半口藥汁「噗--」一聲盡數噴上他冠玉般的無瑕容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