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人在搖晃中總能睡的更香,這也許是在嬰兒時由搖籃養成的習慣。天市睡了一個很久以來沒有過的好覺,直到那種持續不斷的搖晃突然停止了,她才不情不願地睜開眼睛。
那雙眼睛!
即使在最甜美的夢裏,天市也不敢奢望睜眼後第一眼就能看見他的眼睛。幾疑是夢,她不可置信地揉了揉眼睛,再看,那雙帶著笑的眸子毫無避諱地盯著她看。
“能不能現在別看我?”天市小聲嘟囔著,坐起身來。這才發現自己仍在攝政王的車裏,溫暖柔軟的上好裘毯被自己揉搓成一團死死抱在懷裏,而對麵那張榻上,攝政王手裏捏著酒杯,正專注地看著自己。
“現在才想起來不讓我看?你睡覺的樣子我全看了。”攝政王的表情很像收獲頗豐的賊。
“要命!”天市捂著臉呻吟,“夢裏不知身是客,這怪不得我。”
“如果要怪你,你現在就已經不在這兒了。”攝政王淡淡地說,語氣中有一絲冷冽,讓天市死皮賴臉的耍賴行為戛然而止。
她頓了一下,沉默地用手攏好自己的頭發,正襟危坐。“現在在哪兒?”
攝政王朝車窗努了努嘴,示意她自己看。
天市還算不太糊塗,隻小心的掀起一角窗簾往外張望。窗外一座巍峨高大的建築赫然撞進眼睛,她猝不及防,被重重地震撼:“這是……”
攝政王在她的身後,淡淡地說:“這是朱雀宮。”
一時間不敢回頭,天市閉著眼睛讓自己強行鎮定下來,“朱雀宮……那個朱雀宮?”
通常,人們不這麼叫這座宮殿,人們把它叫做天宮。天子居住的地方,天地的中心,萬民的頂端,天底下最神秘最尊貴最不可冒犯的天子之宮。
用了好半天,天市才找到自己的聲音:“我們怎麼在這兒?”她的聲音虛弱帶著顫音,聽上去的確就像個從來沒有見過世麵的鄉下丫頭。
“天市,”攝政王的聲音裏有著陌生的鄭重,令人不由自主地屏息聆聽。
攝政王把天市拉到離自己最近的地方,盯著她的眼睛,仿佛這樣,就能讓他所說的每個字都被領會。“我帶你到這兒來,是要見一個人,她得了很重的病,也許好不了了。”
他的聲音裏有一種悲慟的力量,讓天市的心猛地揪了起來。
“一會兒,你收拾一下,我帶你去見她。她見到你應該會很高興,你就陪她聊會兒天,解解悶兒。讓她稍微開心點兒。”他說這話的時候,之前那種不容置疑的權威蕩然無存,隻是一個即將失去親人的男人,在請求幫助。
怎麼能拒絕這樣的要求呢?
天市在自己意識到之前,頭已經點下去了。
他欣慰地笑了,孩子一樣鬆了口氣,然後又緊接著叮囑:“她會問你一些問題,我會替你回答,你隻需要點頭就行。但是你要記住我的回答,你是聰明人,不用我解釋的,對吧?”
這話問的真叼,天市心中苦笑,難道說不對嗎?於是她隻能又點了點頭。
攝政王似乎想不到別的話叮囑了,於是笑道:“你稍等會兒,我讓人來伺候你梳洗換衣服。一會兒坐軟兜進去。”
這倒是提醒了天市,她趕緊問:“我的腳……”
“別擔心。”他安撫地衝她微笑,然後下了車。
別擔心!天市不滿地撇了撇嘴,低頭找自己的腳。
之所以說找,是因為醒來這麼久了,還一次都沒有感覺到腳疼。好吧,確切地說,她壓根就沒感覺到腳的存在。
天市掀開蓋在腳上的毯子,看到兩隻腳都用幹淨的棉布包紮得好好的,比她自己能做到的好得多。天市欣慰地拍了拍腳麵,突然僵住。
沒有感覺。
雖然自己的手敲打在腳麵上,可是腳一點都感覺不到。一絲恐慌爬上心頭,她試著想要動動腳趾頭,但一點反應都沒有。天市急起來,一把抓住腳尖使勁兒一捏,鑽心地疼像火苗一樣躥上來,沿著四肢遊走,重重敲到她的額頭,讓她忍不住呻吟了一聲。
車簾被掀開,含笑怯生生地叫道:“天市姐姐?”
“含笑!快進來。”天市疼得滿頭是汗,卻高興得一邊笑一邊流眼淚。
“姐姐你怎麼了?”含笑被她的樣子嚇了一跳,小心翼翼地問。
“沒,沒什麼。”天市胡亂抹了一下臉,滿懷欣喜地說:“我的腳疼啊。”
“啊?”含笑烏溜溜的眼睛在天市的臉和腳之間打轉,一副看怪物的表情。
“剛才差點以為腳趾頭不在了,嚇死我了,趕緊去捏,下手又重了,疼死我了!不過總算腳趾頭還在,真是太好了!”
含笑顯然無法理解她的情緒,隻是敷衍地陪笑著,“姐姐,爺讓我來伺候你梳洗更衣。”
天市看見含笑手中抖開的寬大的玄色禮服,眼珠子差點掉出來。
“這……這未免太莊重了吧?”天市很想把重音放在重字上。這是按照周禮全套置備的朝服,上至冠冕,下至鞋襪,加起來總共有四十多件,從深衣到外袍,裏裏外外至少要穿七八層,雖然是冬天,這麼穿也會讓人透不過氣的。更可怕的是那件袍服,每個袖子就有七尺寬,穿上這樣的衣服別說走路了,就是喝口水隻怕都不容易。
含笑卻對她的驚訝不以為然,“姐姐,咱們府裏多少夫人想穿還穿不上呢,這可是王服,除非咱們爺認了你做女兒,否則穿上這套衣服,您可就是未來的王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