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劇烈地疼。疼得她幾乎無法呼吸。
萬箭攢心,血流披麵。夢裏人往鬼來,熙攘紛繁。過往不斷在夢中出現:菊田,相和宮深處彌留的太後,和小皇帝一起弄出來的水晶冰宮……還有許多許多,都被濃重的血色籠罩著,每一個微笑,每一次相攜都那麼遙遠,血色充盈,似乎要從眼睛裏流出來。
一路混沌,一會兒冷得牙齒打顫,一會兒熱得全身冒汗,心口的疼痛波及全身,她不得不蜷起身子保護自己,卻總被人強行拽開。
“別動,你給朕老實躺著。”隱約聽見小皇帝的聲音,忽遠忽近,她伸手去抓,卻總是撈空。
所有的夢境最後都會終結在紫嶽身上。
即使在夢中,天市也清楚地記得,是紫嶽在最後關頭撲到自己身上,替她擋了那如雨的箭。箭穿過他的身體刺入她的心,昏過去的最後一眼,紫嶽看著她,微微地笑。他的血滴在她的身上,他的命也舍在了她的身上。這是她一生最大的夢魘,再無可能擺脫。
“醒來了?”一個聲音在不遠處響起。那麼熟悉,淡淡的語氣中帶著一絲譏笑。
仿佛從高處飛落而下,砰得一聲摔回床板上。天市一驚,睜開眼睛。
夜色濃重似墨。月色清冷,從窗棱透進來,勾畫出那人的身影。
他坐在床邊不遠的太師椅上,一手支在扶手上,托著腮幫子,目光明亮,帶著笑意:“一睡就不醒,你就不怕睡得渾身生瘡?”
天市眨了眨眼,突然想起前塵來。他不是深陷敵陣生死未卜嗎?這麼說已經脫險了?她猛然坐起,胸口傳來鑽心的痛,不由“哎喲”了一聲。
攝政王益陽身體微動了動,終究沒有起身,嘲諷道:“你身上都快成篩子了,還這麼莽撞。”
天市從來不肯服輸,喘息半天找到自己的聲音:“篩子就篩子,有什麼大不了。”話音出口,驚覺底氣虛弱,喘息壓過嗓音,竟像是情人間的呢噥私語。
他輕聲咳嗽,不劇烈,卻綿延不絕,似乎停不下來。
“你怎麼了?”她問,身體虛得動彈不得。
“傷了肺。”
“啊,是了。”天市想起來,那日雖然沒能趕去救他,想必也是一場惡戰。“陛下呢?他可還安好?”
攝政王不滿地哼了一聲,“那小子命大的很,哪兒有什麼不好。”
天市鬆了口氣,想了想,又問:“紀煌呢?”
“死了。”
簡簡單單的兩個字,像驚雷般震得連窗外蟲鳴聲都乍然停了。
天市這才驚覺,摸索著在自己身上摸摸,又支撐著坐起來四下裏張望。
“你找什麼?”
“這是……在哪裏?”
攝政王對她突然而來的驚惶感到十分好奇,故意不告訴她:“你覺得呢?”
“我躺了多久?”
攝政王想了想,掰著指頭算:“治外傷用了一個月,內傷三個月,期間醒過,但人是糊塗的,大夫說是驚嚇過度,神誌失常,於是搬到這裏來,又調養了三個月,算上路上的兩個月,加起來快一年了。”
天市驚訝:“這麼久?已經夏天了?!”
“當然是夏天。”他沒好氣地說,“你壓根不能見雪。哭喊不停,非說有人要殺你,非說天上飄的雪都是紅的。沒辦法,隻好把你送到這裏來休養。”
“這裏是……”
“你床頭有一碗藥,喝了我就告訴你。”
天市怒視他:“毛病真多。”
攝政王不為所動:“所以要吃藥。乖,喝了藥。”
天市去端碗,手抖得厲害,灑出不少來。她雙手捧住,一口氣喝了。好在藥並不苦,裏麵還有絲甜味,喝下去並不困難。
從始至終,攝政王都隻是在一旁看著她。
“好了,快告訴我,這是什麼地方?”
“如果你把窗戶推開,可以看見外麵有座山,那是蒼山,這裏是滇中,氣候濕潤溫暖,終年如春,不會下雪。”
“這麼……遠……”天市深深震撼。於她不過一夢之間,原來已經海角天涯,滄海桑田了。幸虧,幸虧他還在,否則在這個全然陌生的地方醒來,她一定會害怕的。這麼想著,頭漸漸發重。
“益陽……”她向他伸出手,“謝謝你一直陪著我。”
攝政王沒有回應,望著她的指尖想了想,溫言道:“你剛醒,身體還虛,好好休息吧。有的是時間說話閑聊。”一邊說著,他拍了拍掌,笑道:“你看看誰跟來了。”
隨著掌聲,一個侍女走進來,看見天市支撐著上身坐在床上,嗚地一聲哭出來:“姑娘你可醒了。”
天市盯著她的臉想了片刻,才認出是蝶舞:“是你呀。”
攝政王吩咐蝶舞:“她剛喝了藥,你在這兒好好照顧吧。”
蝶舞極其恭敬:“是。”
天市還想說什麼,蝶舞卻不給她機會,將床簾放下,笑道:“姑娘好好休息吧,攝政王這次來,一時也不走,有什麼話等醒了再說。”
天市的眼皮重的抬不起來,她自己心中奇怪,怎麼剛醒了,就又犯困呢?不但犯困,還手腳酸軟,見蝶舞替她掖被子,本想阻止,卻連手也抬不起來。
蝶舞似乎知道她的心思,輕聲道:“您剛才喝的藥,是安神用的。大夫說您身上箭傷不深,並不打緊。關鍵是內傷,幾經重創,元氣外泄,魂魄離散,元神無法歸位,才久久不能清醒。這幾個月一直喝安神湯,就是用來歸元寧神的,如今姑娘已然醒了,想來以後就可以漸漸把藥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