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離開文華殿後卻沒有回自己的寢宮虛無場,吩咐乘輿直接去了璿璣的住處。
璿璣正躺在床上默默流淚,見皇帝來了,連忙起身,趕著要去洗臉被皇帝一把拉住:“別忙活了,坐下陪朕說說話。”
璿璣躲不掉,隻能低頭陪著。
皇帝見她頭發披散,便取過一把象牙梳,細細為她篦發,不妨碰到後腦的頭皮,痛得璿璣輕輕哼了一聲。皇帝手上一頓,想了一下就明白了。他輕輕歎了口氣,放下梳子,改用手指為她按摩頭皮,低聲問:“還疼麼?”不等回答,又是自顧自地一笑:“雖然說過和你一起擔罪責,但有些事情終究沒辦法替你。璿璣,你後悔嗎?”
她搖了搖頭,眼淚跌在手背上。
他鬆開手,走到門口衝外麵吩咐:“都到院子裏去,沒有招呼不許進來。”
外麵的宮女內侍們齊齊遵命,片刻之間走了精光。
皇帝這才又回來,拎過一把椅子在璿璣對麵坐下,瞧著她問:“璿璣,你老實答我,如果我死了,益陽即位後,你還會回到他身邊嗎?”
璿璣一驚,抬起眼來看著他,見他神色肅穆,全然不是說笑的意思,毫不猶豫:“陛下死了,我就出家做尼姑去。”
皇帝卻皺起眉頭:“朕修了一輩子道,你倒要去做尼姑,是鐵了心要跟我黃泉碧落不相見嗎?”
璿璣一愣,深悔失言,卻看見他雖然板著臉,嘴角卻忍不住露出一縷笑意,這才明白又被他戲弄了,暗中鬆了一口氣的同時,忍不住嬌羞嗔責:“陛下何必取笑我。”她細想了想皇帝的話,長歎一聲,低頭垂淚。
皇帝不耐煩:“又哭什麼?”
“陛下是想傳為給齊王吧?”
“咦,你倒聰明。”皇帝驚訝地看了她一眼,拉起她的手:“如果朕做太上皇,你願不願意跟著朕去尋仙訪道做一對神仙夫妻?”
璿璣趁機依偎進他的懷裏:“陛下去哪裏,璿璣就跟去哪裏。”
皇帝似乎仍然不放心,追問:“齊王呢?”
“我跟他的情分早就盡了。這輩子欠他的,下輩子還吧。”
“又胡說了。”皇帝做出佯怒的樣子:“咱們道家不講究輪回,盡了就盡了,有什麼欠不欠的?”
璿璣想了半天,終於壯著膽子問:“陛下既然不喜齊王,為什麼……”
“為什麼還打算傳位給他?”皇帝笑了一下,“你其實想問為什麼我就不能對這個兒子好點兒?”
璿璣在他臉上親了一下:“陛下聖明。”
“朕的皇後也是你們紀家的女子,她進宮的時候帶了幾個身邊人,其中一個叫樓蘭。”皇帝突然說起往事來,這些話早在很多年前就已經成為皇室禁忌,不曾有人再提起過。“樓蘭就是華國夫人。”
璿璣不禁啊了一聲,見皇帝低頭向自己瞧過來,難為情地笑了笑,解釋道:“聖虞皇後的名字在定陶就聽說過,卻不知道原來華國夫人是她跟著她出身的。”
華國夫人是益陽生母的諡號。益陽生母地位卑微舉世皆知,但身為聖虞皇後的媵妾,身後僅封為國夫人還是低得有些過分了。
“華國夫人入宮前就是聖虞皇後的堂妹,兩個人好得親姐妹一樣。入宮後,差不多同時有孕,又在同一天生產,朕一天之內就得了兩個兒子。”
璿璣一驚,“兩個兒子?”
可隻有益陽活了下來。璿璣隱隱明白了這樁宮廷秘辛的真相。“那麼益陽是……”
“我也不知道。”皇帝苦笑地搖了搖頭,坦然迎向璿璣震驚不信的質疑目光,“你想問一個父親,怎麼會不知道自己的兒子到底是誰麼?”他苦笑了一下。塵封了二十年的舊事,突然揭開,才發現自己遠沒有從當日的打擊中恢複,那一團迷霧,經過二十年的時光摻雜其中,究竟是淡漠了,還是發酵了,他自己也說不清。
“聖虞皇後對兩個孩子都視如己出,一起養在身邊,一式一樣的服色打扮,兩個孩子確實也長得像,又一般大,被當成雙生子那樣養大。聖虞皇後的孩子叫益陽,樓蘭的孩子叫……”他停下來,似乎要想一下,才能記起消失了二十年的名字,“叫武陽。益陽武陽,朕的雙生兒子。”他像是一時間承受不住時間的重力,在璿璣身邊坐下,拉住她的手,輕一下重一下地捏著,並沒有意識到自己在做什麼,思緒已經飄飛到了當年。
“那是跟現在一樣的冬天,兩個孩子都已經三歲,頑劣得讓人頭疼……朕聽到消息的時候趕到水邊……當時湖水早已結冰,卻不知為什麼那麼厚的冰層,偏偏就會裂開,掉下去的那個撈上來的時候已經沒氣了。現在想起來還像是剛剛發生過的,他渾身都凍成了紫色,嘴巴緊緊閉著,用力掰都掰不開……”慘痛的往事說起來,仍然刻骨寒冷,饒是皇帝鐵石心腸,親口說出來的時候,還是沒忍住打了一個寒戰。
璿璣卻在追問:“死了的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