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到來了——對阿夫塞來說,來得太快了。他黎明之後才醒,瓦博—娜娃托顯然已經起來一陣子了,正忙著調整另一個望遠器的鏡片。
他躺在那裏,眼睛睜開,看著她在屋子裏穿來穿去。她比他大不了多少,真的。隻大幾個千日。可是,她的工作在這兒;阿夫塞的工作卻要求他回到首都。
終於,阿夫塞用力一撐,肚皮離地,站了起來。
娜娃托轉過頭:“早上好。”
阿夫塞回應道:“早上好。”
然後是一陣沉默,她知道這是他的第一次交配嗎?她為所作的事後悔嗎?認真想過嗎?他吞了吞口水。她想再來一次嗎?
我會思念她的。阿夫塞想。他意識到已經沒有什麼商量的餘地了。他們的角色——她在這兒的角色,他在那兒的角色——都是不可改變的。
“我要回首都去了。”阿夫塞說,“今早就走。”
娜娃托抬頭看了看,“嗯,好的。”
阿夫塞朝門口走去。可走了一兩步之後,他又猶豫了。“娜娃托?”
“怎麼?”
“見到你,我真太幸運了。”
娜娃托望著他,“我也一樣,阿夫塞。我們在一起的時候,我隻感到一片光明,沒有任何陰影。”
阿夫塞感到自己的心重新升騰起來。他深深地鞠了一躬,體內每一個角落都暖洋洋的。
“我有一個禮物給你。”娜娃托說。她拿起調整好的望遠器,遞給他。
阿夫塞的尾巴高興地擺動著。“我會珍惜它的。”他說。
“我會珍惜我倆在一起的時光。”她回答道。
如果全程步行,除掉睡覺、狩獵和偶爾欣賞風景所花的時間,阿夫塞要用四十天才能趕到卡羅部族。但他隻花了二十三天時間。第一個七天,他是騎在牲口上和一支商隊一道走的。他們販運的物品包括黃銅扣子,縫紉皮料的針線,還有晾曬獸皮的設備等。但後來商隊走的方向不同了,阿夫塞隻好和他們分手。
接下來的十天他一個人走,一路上思緒紛亂,腦子裏填滿了各種各樣的計算。差不多每走幾千步他都要停下來,取出書寫皮子和計算用的串珠,進行一些光靠腦子算不出結果的數學運算。
每天晚上,他都要用自己的新望遠器觀察衛星,觀察繞著凱文佩爾的環,觀察夜空的秘密。
現在已經很明白了,他和娜娃托擔心的事情是真的。他們生活的這個世界非常、非常接近“上帝之臉”,比這個星係中的其他任何衛星都近。據阿夫塞的觀察,沒有哪一顆行星有距離這麼近的衛星。
一天晚上發生了一場小地震,第二天還出現了幾次餘震。
計算數據明擺在那兒,搖晃的地麵也證明了這一點:這個世界確實是不穩定的,在不久的將來的某個時刻,它很可能會分崩離析。關於岩石強度,他還記得一此數據,但他必須去宮廷圖書館查找有關地震增加頻率和嚴重程度的記錄,以證實自己的記憶。憑他現在的記憶,他估計,作用於這顆衛星的分裂力量大約會在二十代之內把它撕成幾塊。
有了這些想法,這次旅行愉快不了。
第十八天,他穿過了一座新修的橋。這座橋是碎石砌的,橫跨在一條河上。詹姆圖勒爾省和阿傑圖勒爾省的分界線就是這條河。
當天晚上,他到了一條克雷布河的支流,加入了一夥流浪音樂家的隊伍。這些人乘著木筏順風漂流,隨身帶著很多樂器,有弦樂器,也有銅管樂器。音樂家們允許阿夫塞和他們一塊兒旅行,交換條件是路上給他們講講首都的故事。但過了一夭,條件改了:阿夫塞不能在他們練習的時候唱歌。他們把阿夫塞帶到了他出生的卡羅部族,音樂家們繼續向前漂流,阿夫塞祝福他們一路平安。
重逢充滿歡樂:和育嬰堂的同學聚會;在商業廣場講述他的首都經曆。這也是一段休整時期:從戴西特爾號上漫長的航行中恢複過來;想想回到遠在天邊的首都後如何與薩理德相處。
自從拉斯克宗教興起以來,世界被分成八個省,每個省都有自己的統治者。拉斯克宗教占主導地位,但古老的魯巴爾派係仍然是個重要宗派。
根據傳說,從前有五位創始獵人,魯巴爾、卡圖、霍格、貝爾巴和梅克特,每一位都有自己的獵隊。每人都用手語來指揮他們的獵隊成員,就像阿夫塞第一次狩獵時特特克絲所做的那樣。十根手指分別代表獵隊中的十個獵人。
後來,這十個獵人中的每一個又都建立了他或她自己的獵隊。五個最早的獵隊,每一個獵隊都有十個獵人。每個獵人又建立一個自己的獵隊。這樣一來,“陸地”上的獵隊就有了五十個。
這五十個獵隊逐漸發展,派生出許多小團隊。每個團隊都知道他們的譜係。舉例來說,卡羅部族就可以追溯到馬爾—斯納克這一支,他是當初組成貝爾巴獵隊的十個獵人之一。
“獵隊”這個詞至今仍然用來指任何獵人組成的團隊。但“部族”這個詞指的是整個社區:獵人、工匠、醫生、教師、學者、祭司和管理者,年輕人和老年人。
卡羅是阿夫塞出生的部族。他的父母很可能仍然生活在這兒,雖然他不知道他們是誰。他懷疑帕司—德拉沃是他的親生父親,因為他們兩人看起來有些相像:耳洞比常人稍微偏低(或者說,前額稍微偏高),尾巴下麵都有不尋常的斑點。
但這無所謂。在他離開家鄉、和迪博交上朋友之前,阿夫塞從來沒有認真想過這個問題。王子知道誰是他的母親(還有他的父親特瑞格瑞,他在阿夫塞到首都後不久便死於一次狩獵)。皇族!這是一個知道自己的血緣譜係,知道誰是兒子、女兒、父親、母親、祖父和祖母的群體。皇族——拉斯克先知的直係後代。
薩理德曾經挖苦地說他是“遙遠的卡羅部族最值得驕傲的兒子”。這是事實,從某種意義上說,孩子是整個部族的孩子,而不是某個個人的。就說老特普—特爾多格吧,阿夫塞顯然和他沒有什麼血緣關係——他皮膚的顏色比阿夫塞的淡很多,眼睛也靠得更近。但他一樣將阿夫塞看成他的兒子,覺得自己有責任看護他,照管他,教育他。他這種態度和德拉沃完全一樣,和阿夫塞血緣父親的另一個候選人雷傑—塞爾克也完全一樣。
所有村莊都以保護孩子為基本原則,卡羅部族的村子也不例外。育嬰堂,即社區托兒所,坐落在村子中央,那裏是離出沒不定的野獸最遠的地方。
育嬰堂周圍是稀稀拉拉一圈帳篷和建築物,住在這裏的都是不經常外出狩獵的人,如學者、藝術家和商人等。部族的主要獵手住在這一圈之外,經常不在。這此人負責防禦,給全體部族成員帶來獵物。
阿夫塞的首次狩獵發生在首都,如果是在他自己的部族,狩獵前的訓練就會包括參觀育嬰堂。這道程序是為了讓他明白昆特格利歐恐龍外出狩獵、常常死於狩獵的目的何在:保護未來,撫育年輕一代。
其實,就算在首都,要不是他的首次狩獵的時間太倉促,人家同樣會讓他先參觀育嬰堂的。既有城市中心廣場的公共育嬰堂,還有皇家育嬰堂,後者是專門撫育皇族後代的地方,已逝國王的蛋殼也在那兒展示。
但就算阿夫塞去了,首都畢竟不是故鄉部族,不會有參觀故鄉育嬰堂的感受。卡羅部族的育嬰堂是他出生的地方,也是他度過童年時光的地方。小時候的事,他隻有些隱隱約約的記憶。成年之後,阿夫塞從來沒回去過,這一點一直讓他有些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