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不是章士釗親生的女兒,我實際上是個私生子,我的生母為了要報複我的生父,因為他們不肯娶她進門,她就說她要把我送給上海的‘下隻角’。”說起自己的身世,章含之並不避諱,內心顯得相當坦然。她的生母談雪卿解放前是上海永安公司的售貨員,年輕時非常漂亮。生父生母因為地位懸殊未能正式成婚,章含之出生八個月便被章士釗領養。
章含之的生母與生父是自由戀愛,同居後生下了章含之。章含之的生父,是豪門陳調元的公子陳伯權,陳家在當時的上海家族顯赫。而她的生母雖然漂亮非凡,但隻是上海永安公司的一名普通的賣昂貴康克令金筆的美女售貨員。於是門第間的懸殊,使他們無法結為夫妻。
康克令即美國CANK LlN牌金筆的音譯,它售價不菲,專賣設在上海永安公司的一樓鋪麵。這一專賣點上有一任女營業員,名叫談雪卿,她明眸皓齒,舉止嫻雅,有著極好的導購形象和素質,康克令金筆經她之手變得非常熱銷,人稱“康克令小姐”,二十世紀三十年代中期,上海的一些報紙專門報道了她。
遠在漢口的記者徐鑄成,一九三六年到達上海時,適逢舊鋼筆用壞,他不買別的牌子,特地跑到永安公司,花四塊袁大頭(即銀圓),從談小姐手上買了一支康克令金筆。
各路顧客雲集永安公司文具櫃台,醉翁之意不在“筆”,蓋皆為慕名而來,希冀一睹談小姐之窈窕身姿和迷人風采。幾十年過後,徐鑄成回憶說:“這位小姐的風采,果然明眸皓齒,不負眾望。”且“見康克令櫃台,顧客獨多,蓋多為慕名而來”。
如此眾多的顧客中,大多如徐鑄成那樣一睹芳容就了了心願,唯有一位小開,每天必到。他是一個出手闊綽的顧客,每天,衣履瀟灑的他,走到櫃台前,掏出幾元錢,從“康克令小姐”手中買一支康克令金筆,然後回去。天天如此,從不缺席。這位多情公子就是陳伯權,對“康克令小姐”閉月羞花之貌甚為傾心。
在這樣的求愛攻勢下,“康克令小姐”終於卸冠,辭職,結束了職業女性的生涯,同傾心於她的小開築起愛巢。新婚不久便暗結珠胎,這生下的孩子就是後來的章含之。
然而好景不長。小開其實早有婚配,而他的父親陳調元,並不認可兒子的婚外情,決計不惜一切代價要拆散這對“野鴛鴦”。
職業女性自有職業女性的膽識和手腕。當初,自己作了結合的決定。如今,自己安排分手的事宜。既然情緣已逝,不如清醒務實。談小姐為自己聘請了上海最大牌的律師章士釗。
章士釗在上世紀二十年代曾出任北洋政府段祺瑞內閣的司法總長和教育總長。隨後,回上海掛牌受理律師事務。章士釗一生交遊廣闊,樂於助人。一九二七年,曾在北京鼎力營救李大釗,一九三三年又為被國民黨捕獲的陳獨秀出庭辯護。同時他也是上海流氓大亨杜月笙的高級顧問。
章含之生父母由於社會和家庭原因,不可能結婚。由於生父不能娶生母進門,生母為了要報複生父,揚言要把幼小的章含之送給上海的“下隻角”。當時上海人把居住區分為“上隻角”和“下隻角”,“下隻角”住的大都是工人、黃包車夫。章含之認為,客觀上講,“當然從舊社會的角度,女人報複男人的一個辦法,大概也隻能這樣,她沒有辦法來對付這麼一個權勢大的家庭,所以她就要把這個孩子送給‘下隻角’的黃包車夫,然後等她長大了以後,就讓他們這個家庭知道,他們的血肉,實際上是到了黃包車夫的家庭裏頭去了。這大概就是一個弱女子在當時唯一的反抗辦法。但是無論如何對這個孩子是不公平的”。
官司以陳家出五萬元了事,大人一拍兩散,孩子倒是個麻煩。恰好章士釗的小妾奚夫人沒有生育,於是就抱養了過來。這個小女孩那時才八個月大,後來章士釗給她取了個名字——章含之。所以,章含之後來說過,“如果所有的律師都這樣的話,他們的家就成了孤兒院了。但是不管怎麼樣,他就把我要過去了”。這樣,章士釗收養章含之,成就了一番動人的故事。
於是,從一九三六年章含之被章士釗領養起,她的一生就揭開了傳奇的篇章。
時光流逝,對於這樣的出身,章含之是直到高中畢業才知道的,這時章含之的生母讓她的一個兒子來找章含之。章含之說過,自己沒有那種天生的血緣聯係,一種血緣上的親近感。
不過,事情並不像章含之說的那麼簡單,據她的前夫洪君彥回憶,“一九五三年章含之十八歲時,一天她同母異父的弟弟談明拿了一張章繈褓時在生母談雪卿懷抱中的相片,來與她相認。談明當時在北京中央樂團任定音鼓手,打聽到章家的住址找來了。章含之第一次知道自己的身世,感到非常震驚。當她知道章士釗夫婦並非自己的親生父母,而生母還在世時,她覺得自己長期受了欺騙,委屈得不得了。她一邊哭一邊向我訴說身世,說自己從小到大沒有得到母愛。她當時已加入了共青團,思想很偏激,正在和章士釗‘劃清界限’。因此把怨恨全記在章士釗夫婦身上,甚至想與養父母脫離關係。為此,她寫信給當時任職中央政治委員會主任的彭真。彭真看到她在信中要求與養父母脫離關係,就派秘書見章,勸她要正確對待。告訴她,生母雖然和她有血緣關係,但撫養她成人,培養她成長的是章氏夫婦。秘書傳達彭真的話說:‘他們一直把你當親生女兒對待,從來沒有虐待過你。不要偏激,不要一時衝動作出不符合政策的事。’當時她組織觀念很強,很聽黨的話。彭真的話使她情緒穩定下來,正確處理了與養父母的關係。章含之自從得知自己的身世後,就產生了想見見親生母親的願望。同年暑假,我陪同她瞞著章氏夫婦到上海見她的生母。她見到生母談雪卿後免不了母女相擁哭泣,互相傾訴思念之情。但除此以外似乎沒什麼共同語言。因為章自出生後已與生母生活在截然不同的世界,因而形成完全不同的世界觀。她生母年輕時是上海灘上有名的交際花,是永安公司康克令鋼筆專賣櫃台上的售貨員,人稱康克令小姐。她與生母相認時,生母已年近半百,但風韻猶存。已經嫁給姓顧的進出口商人,育有三個兒女。一九五三年家裏仍擁有洋房、汽車,生活頗富裕。她住在生母家期間,生母與繼父天天帶她出外吃飯、遊玩。但她覺得思想上與生母有很多隔閡,代溝很深,無法交流。再說她想見生母的心願已了,所以住了一星期就辭別生母離開上海。然後由我陪她到蘇州玩了幾天再回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