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個人走在村子裏,不知不覺地又來到了山腳下。我望了望山頭上那個小小的墳包,走到另一條山路上,那是通向深山的路。這山上都是旁邊山坡上沒有的落葉鬆,鬆樹與鬆樹之間相隔不遠。樹枝連起來遮住了整個天空,陽光透過枝葉的縫隙打在我的身上,我的臉也跟著變幻著色彩。我的手在樹幹上摸索,我在想十五年前刻下的跡痕現在會在樹幹的什麼位置呢?我走到一棵筆直的鬆樹前,背靠著鬆樹。我伸直了身體,使勁收著下巴。我用右手摸著頭頂,揚起頭看著自己的頭在樹的位置。那幹巴巴的樹皮劃著我脖子上的皮膚,好像已經有螞蟻要順著我的衣領爬進來了。我感覺好癢,我笑了。我不停地笑著,笑聲在樹林裏不斷地回響。

原來樹沒有人長得快,當然這隻在前十年有效。我把手指往下移了移,剝去那些龜裂的樹皮,看見了兩道劃痕。我似乎還可以看見那兩個小孩子站在這棵鬆樹前。其中一個孩子聰明地翹了翹腳,所以他比另一個孩子高,他是哥哥。另一個孩子從來不會懷疑這些,他知道自己就是弟弟,永遠不會比哥哥高、比哥哥強。我在地上找了根樹枝,在鬆樹底下挖了起來。那樹枝一點都不順手,幾下子就折了,我換了根樹枝,可是不過幾下又折斷了。我急躁了起來,拚命用手挖了起來。泥土裏混雜著厚厚的鬆針葉,一股腐敗的味道纏繞著我的手指。我跪在地上,小心地撥去那麼鬆葉與泥土,那個木盒子已經露了出來。沒想到當初的寶盒已經破爛不堪,螞蟻與蜈蚣偶爾從裏麵鑽出來。這樣的寶盒還會保留著童年的夢嗎?伸出的手突然卻停在了半空中,我想了想然後深深吸了口氣,我打開了那個木盒。

木板在我手裏好像是豆腐一樣,拿在手裏一不小心碎成了幾塊。我看到了木盒裏的東西,一隻死貓!它還保留了貓的輪廓,一見空氣貓毛四處飄散,露出已經被螞蟻吃剩的骨架。貓死之前很痛苦,它曾經在木盒裏掙紮了好久,木盒內壁都是貓爪的抓痕,貓身下麵的東西都被貓抓得爛爛的。我拿起身旁的半截樹枝,在盒子裏翻了翻。我用樹枝從木盒裏挑出一支絹花來,現在已經看不出絹花原來的顏色,花瓣也已經散開了。這都是曾經的寶物,我拿起絹花放在鼻子下聞了聞,沒有一點香味。隻有大地的氣味,腐爛的味道。

我的手上全是泥土,身上也有著一股怪味。我張開手,手臂自然地往下垂著。也許我需要到哪裏去洗洗手,我站在山坡上看見兩山之間的山穀中一條小溪,溪水是一個破礦洞裏流出來的。這早就沒有了原來的樣子。雜草亂石堆滿了洞口,我衝著洞口大聲喊著,我的回聲和著洞裏的冷氣撲麵而來。我沒有往裏走,隻是站在溪水前把手洗幹淨了,然後我順著溪水往山外走著,小溪越來越寬,水流也越來越急。小溪的旁邊開滿了不知名的小花,我順手摘著放在手裏,折了根柳枝圍著圈,把花插在上麵,這就是個花冠。小溪最後彙到了一起,我來到了長滿蘆葦的小湖邊,這是媽媽口中的小泡子,也就是哥哥淹死的地方吧。這裏不是很大,水麵上都是一小片一小片的蘆葦。不時從裏麵傳出野鴨和翠鳥的叫聲,陽光照在水麵上,泛出幽幽的綠光,根本看不出水的深淺。這裏一個人沒有,秋風吹過,蘆葦嘩嘩做響。我又看見了那兩個孩子在水邊嬉戲,我揉了揉眼睛,眼淚不知什麼時候就流了下來。

回到村子裏,我七繞八繞地來到一戶人家。整齊幹淨的大院,院子裏四間嶄新的瓦房,院子外麵的柵欄也換成了半人高的鐵柵欄。我把那花環冠套在了鐵柵欄上,然後就走到對麵的牆角,身子靠著牆靜靜地看著那個院子。過了一會,齊小紅拿著塑料盆從屋子裏走了出來。當她看見那花環時,盆從手裏掉了下來。她幾步跑到門口,從柵欄上拿下花環,走出門四下地張望著。我把頭縮了回去,她看沒有人就又轉過了身子。我從角落裏走了出來,看著齊小紅背對著我走回大門邊,走到院子裏,蹲下身子撿起地上的塑料盆。在她站起來的那瞬間,她停在了那裏,好久都沒有動。我一直站在那裏看著她,也是靜靜的沒有動。齊小紅回過身,她穿著老氣的係扣毛衣,頭發紮了個粗粗的大辮子垂在肩上。這時的齊小紅隻是一個豐滿的農村姑娘了,她歪著頭咬著自己的嘴唇。我們麵對麵一句話也不說,過了一會,齊小紅突然想起了什麼似的把手裏的塑料盆還有那花環藏到了身後,我笑了。我走到柵欄前,一隻手扶著矮門另一隻衝她招了招。齊小紅愣了一會,還是走了過來,我看得出她在顫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