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章 畫皮(1 / 2)

門沒有拴,在二人靠近時,“吱呀——”一聲開了,那一條漆黑的縫裏,似乎隱著無數窺探的眼睛,瞪得江彬一陣毛骨悚然。吳傑卻並未因此而停下步子,走到那門前,輕輕一推,門便悄無聲息地開了。

屋子又暗上半分,等到了跟前,竟見了紫黑的一團霧,蠢蠢欲動地飄在周遭,一驚之下下意識地憋了口氣。江彬屏住呼吸朝裏望去,正午的陽光,被一顆老槐茂盛的枝葉遮得嚴實,那乳白色的一串串花,圍繞著幾縷光線,宛如燈下的一群蛾子。右手邊架子下的一片菜地早荒廢了,長滿野草,還開了些不知名的紫色小花。小花一直蔓延到一條通向天井的石板路。一切似乎都隻是久無人居而至的景象,卻透著一股令人不寒而栗的森冷,且此處聽不見半點別的動靜,方才的風聲、鳥鳴、街上朦朧的喧囂,都被隔絕在一步之遙的門外,仿佛陰陽兩界。

跟前的正屋敞開著門,裏頭隻一張炕桌,幾個圓凳,一個舊立櫃,東廂房平日是江梓卿住著的,門也開著,僅一張水楠木床和一方案,一目了然。唯獨江彬住的西廂房,門緊閉著。

吳傑低頭看了眼江彬牽著他衣帶的手,這才朝著那西廂房走去。江彬分明隻是凡胎肉眼,卻分明見著那再熟悉不過的廂房外頭,漸漸顯出一團紫黑來。那霧氣仿佛無數交纏的巨蟒,緩緩遊動著,不知是什麼穢氣東西。

吳傑見江彬如此,便壓低聲音道:“無妨,剛對你施了法,暫且開了天眼,這瘴氣害不著你。”

江彬狐疑地又看了片刻,這才試探著吸一口氣,除了冷颼颼的陰寒外,確無什麼異樣。

江彬鬆一口氣,含著嘴裏那愈發溫熱的避水珠,警惕地打量那扇破舊的木門。那窗戶紙,還是兩年前糊的,不知被什麼蟲咬得破了好些個洞,那紫黑的霧氣便如長蟲般,在這些個洞裏鑽進鑽出的,也不知是否因了屋裏有什麼不得見人的東西。

然而邊上吳傑卻沒了動作,江彬疑惑看他,卻見他也望著自己,一臉憂色。

江彬這才明白他意思,心道事已至此,豈容他回避的?此時也顧不得那瘴氣了,牽著吳傑腰帶一步上前就把門推開了。分明是用了破釜沉舟的力道,那門卻依舊是吱吱呀呀不疾不徐地開了。周遭瘴氣似也被一股風扇得散開些許,入眼的是陳列著舊書的略微傾斜的書架,而邊上木床上卻露了一角素色衣緣。

江彬一驚,抬腳便要進去,卻被吳傑一把拉住了。吳傑不等江彬反應,便跨過門檻走在了前頭,江彬也隻好跟進去。

剛站定,一抬眼,就見了床上那非人非鬼的東西,一陣頭皮發麻。

依舊是那張臉麵,依舊是那襲舊衣,可如今穿著素色道袍的江梓卿,卻仿佛被車馬狠狠碾過般,成了薄薄一張,軟綿綿地癱在床上,仿佛被鬼怪蛻下的人皮。

江彬隻覺得一陣急火攻心,頓時眼前一黑,幸而始終觀察著他神色的吳傑一掌拍在他膻中穴,這才緩過來,退了半步,緊緊捏著衣帶大口喘.息著。

眼前那張詭異之極的人皮,在他扭曲的視野中,仿佛微微抬起腦袋,衝著他咧嘴一笑。

“那不過一副皮囊。”吳傑伸手擋在江彬跟前,“他早便走了。”

江彬定了定心神,點頭示意他知道了,心中卻隻覺零敲碎受的,仿佛頸上被至親之人套了鎖鏈漸漸收緊了,勒得他喘不過氣來,卻問不出隻字片語。

吳傑見江彬回神,便鬆了手,端詳那人皮片刻後道:“這是仙家之物,但凡曆劫,不可以真身示人,必定是要取了這麵具戴在臉上,方能幻化出容貌,而這皮囊,也非尋常魂魄消受得起的。你叔父,怕也是位列仙班的,隻是若他來凡間曆劫,該是不回天庭便脫不下這皮囊的……”

吳傑這番話,江彬隻聽得雲裏霧裏,這些原是天書般的鬼神之說,如今卻成了身邊謎團的源頭,由不得他不信,隻得攤開吳傑的手在他掌心寫:“我叔父若是仙,又為何要養育我成人,又為何要參與朝堂之事?

吳傑沉吟片刻後道:“萬般緣由,總不離因果二字,或是還情,或是討債,究竟如何,卻是要問他自己的。如今這意思,似是要你知了世上並無江梓卿這人,隻不知是要你尋他,還是別去尋他。”

江彬又去看那床上滲人的皮囊,隻覺得心被反複搓揉著。

千絲萬縷,在腦海一閃而過。若江梓卿當真與楊廷和是一丘之貉,那麼為正德皇帝重用、被卷入謀反之事,都該是計劃之中。如此處心積慮、煞費苦心,韜光養晦了十餘載,單單隻為那萬人之上的位高權重?可仙家又怎會在乎世俗名利?若真如吳傑所說,是業報,那這場權利傾紮中,最受折磨的,除了朱宸濠與吳傑,便是正德皇帝。可若他們真要他性命,何必大費周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