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與王勳自幼一同長大,即便未得皇命,也不會坐視不顧,且這三人都是有些權謀的,做事極有分寸,又重情重義。”江彬對那同身共死過的三人是極為敬重的。
吳傑一點頭,擱下那鬆仁道:“你原是如何打算的?”
“薊州鎮西向進軍,與身在南京的王勳、喬宇等分散京師兵力,延綏鎮、宣府鎮、大同鎮三軍會合,趁此時直入京城,遼東南下,為後援,以防不測。”
吳傑手指沾了茶水,在桌上勾勒了大同、宣府、京城等幾處地形,又按江彬說的,用鬆子擺出進軍路線:“我偷瞧過宸濠藏著的九邊圖集,那裏頭除了總圖,還附了鎮、堡、營的分布圖及兵力、建置雲雲,如今,邊軍願調與我們的,無非是副將、參將、遊擊直轄的營兵,算不得精銳,要以這些兵力對陣至少四十萬京師,怕是螳臂當車。”
“吳太醫有所不知。”江彬擺弄著那幾顆鬆子仁道,“皇上早於去年調了宣府、遼東、大同、延綏四鎮軍隊入京,合稱外四家軍,由我統轄,又調京軍入邊操練,這些個京城來的,頗受邊鎮擠兌,如今,怕是被調來探路的,也多是這些個名不副實的‘邊軍’,京軍對京軍,也算得上知己知彼,為保性命豁出去也是有的,礙於舊時情分手下留情或知會軍情也是有的。隻如今補給不足,不可久戰,一鼓作氣拿下京城才是。”
狗急跳牆,難保張太後一黨,不會拿正德皇帝、朱孟宇、吳瓶兒等人性命相要挾,必得打他們個措手不及才能多些勝算。
吳傑沉吟片刻後一點頭道:“王尚書與李指揮使若能在京城接應,那更多一份勝算。如今,還是先回了王總兵,令他盤踞南京,務必等我們發兵。”
“事不宜遲,我且去擬幾份手諭教人送了去!”
“那我也去換身‘衣裳’,言行間若有不妥,還望多提點些。”
江彬苦笑了一下,即使換了皮囊,也終究不是那人,言行舉止終有破綻,也隻可糊弄那些個凡胎肉眼。隻不知當初為何正德皇帝說那司南佩裏有可調邊軍的旗牌,莫不是被人掉了包?或他本就知道那裏頭會是張人皮?
想到那一張臉,江彬便一陣毛骨悚然,都說相由心生,仙家卻可這般恣意妄為,將凡夫俗子戲耍得墮雲霧中。指不定昨日枕邊人,便是今日天上仙,可不就是一枕槐安,都無處伸冤的?
“你和你嫂嫂多說會兒話罷!”吳傑看江彬站那兒發呆,還當他是因離別而感傷,便又折回來囑咐一句。
江彬搖了搖頭,隻管讓吳傑去了。想起吳傑先前摸著欣兒小手出神的模樣,好似在看另一張粉嫩的小臉,教人辛酸。或也隻有仙家才能修煉到這般境界,若換了自己,怕是天涯海角都要將害了父子性命的罪魁禍首揪出來碎屍萬段的。寄望於輪回業報,倒不如傾盡所有賭這一回,總好過在漫長的歲月中被磨得隻剩了模糊的記憶,見到的魂魄依舊,卻未必還記得那一段或驚世駭俗或細水長流的情深似海。
事事難料,怎敵得過人心難測?
輕輕一歎,要了筆墨,模仿正德皇帝的字跡寫了手諭,讓蕭滓留在仇瑛處的幾個“夜不收”火速傳往各響應起兵的邊鎮。看人去了,江彬才回了仇瑛那處,隔著窗和仇瑛說些話。
仇瑛是個心思玲瓏的,也不問他們這些天究竟是要如何,隻說些體己話,末了,低聲囑咐一句“莫輕信於人”。
江彬總覺著這話有些蹊蹺,可一來這原非說話之地,二來如今他勢單力薄的又防得了誰?用人不疑,最忌戰前想這些有的沒的。這百轉千回地思量一番,最終隻回了句:“嫂嫂多保重,待此事了卻我便回來……”說至此處又頓住,此去九死一生,若能救得了正德皇帝,那自然是官複原職、青雲得意的,正德皇帝又如何肯放他回來?若救不成,便是個亂臣賊子誅九族的下場,必定還要牽連仇瑛和剛出生不久的欣兒,他竟在此說這些話!
正心下淒涼,卻聽裏頭應了聲:“總要等你們回來給欣兒抓鬮的,記得刻個木印信,若他抓著了,仍是令他習武。”
這話,便如同當初王勳在他掌心輕輕擱下的一縷胎發,輕如鴻毛,重於泰山。
江彬應了聲,再說不出別的話來。
家已回不去了,但至少還有人等他、盼他。一個在京城生死未卜,一個在眼前隔窗而望。
江彬不覺紅了眼眶,朝著仇瑛深深一拜。
王繼隻與他做了月餘的兄弟,可卻給了他一個心心念念的容身之處。有生之年,必要回來的,隻盼有這長久的福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