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章 狐妻(1 / 3)

那遊走在心上的手,若吐著信子的蛇。m.樂文移動網動彈不得的江彬把眼往下一瞧,就見那慘白的五指已沒入胸口,可不知他被施了什麼法,竟不覺著疼,隻眼睜睜看著那隻手一寸一寸地摸索著,像隻吸血的螞蝗,貪婪地遊走在肌膚之下。

須臾,他五指一收,拽出一物來,那是顆熒熒通透的珠兒。那珠兒被掏出胸口的瞬間,江彬耳畔響起一陣刺耳的淒厲,分辨不出是人是獸,一聲聲直叫得肝腸寸斷,卻漸漸羸弱下去,氣若遊絲間才聽清那氣喘籲籲含糊念著的,竟是“喬宇”二字。

驀地,那聲音止了,江彬捂著雙耳的手垂下,才知那一顆被楊廷和擎在手中的珠兒,正是喬宇狐妻的內丹。

“狐氏……”江彬扯開一抹虛弱的笑,汗水順著他鬢角滑落,凝在下頜,像長明燈裏被封著的一點一點耗盡的燈油。

那長明燈像是孤獨久了怕人看似的,一盞連著一盞地在視野裏晃動起來,鬼魅一般,忽上忽下。江彬一陣頭暈目眩,再睜眼,就見自己手裏握了把青絲。

他正笨拙地替誰篦頭,可不是這處散了,便是那處亂了,一惱就撒了手,任憑那一頭青絲散了跟前人一肩。那人扭過半張臉麵,卻是弱冠之年的喬宇,可那眉目疏朗的模樣,全然不似如今的死氣沉沉。

他取過怔怔望著他的江彬手中的篦:“怎的心神不寧?”

江彬心中一跳,別開眼道:“昨日千叮嚀萬囑咐,可不又把我那鹽筍給忘了?”

喬宇忙拱手作揖道:“給爺賠不是!今日必辦妥了!”

江彬未見過喬羽這般告饒,知他是學來逗自己的,笑了笑,一擰喬宇胳膊:“要再忘了,仔細你的皮!”

喬宇捉了江彬的手,握在掌心,依偎了片刻,都不言語。

江彬思來想去,又有些氣不過,戳著喬宇眉心道:“你啊!就記著公門那些差事!一月多少俸祿?連個老仆都養不起!你又這般木訥,何必趟這渾水?依我說,倒不如想個法子調回陪都,圈塊菜園過過清閑日子。”

這話,喬宇聽得多了,也未往心裏去,隻用拇指描摹著江彬掌心的紋路默然不語。他寒窗苦讀十餘載,可不就為了經世濟民?滿腹經綸,在江彬看來雖都是迂腐,可他卻從未疑過半分。

外頭公雞打了個鳴,江彬說得嘴都幹了,見喬宇一副油鹽不進的模樣,也便罷了,轉而道:“昨日我去瑞兒家,見他那對鸚鵡少了一隻,原是前幾日死了,另一隻便也不吃不喝,眼看著快不成了。”

喬宇將江彬編好了隨意扔在枕上的螞蚱拂開,按著他躺下:“我倒不知,這鸚鵡也是個癡情種,堪比鴛鴦了。”

江彬頭枕著喬羽半截袖子,抬眼瞧他:“癡情,不過旁人看著妙,若真死了,又值什麼?”

喬宇愣了愣,於人,百年已是奢望,於妖,千年也不過彈指間。人妖殊途,他是知道的,可江彬如今提這個,又是什麼意思?

外頭胡管事隔著門催了,喬宇忙將江彬的手塞進被褥裏,匆匆道了句“再睡會兒罷!”,便落荒而逃。

袖子卻被拽住了。

“若是悔了,挨不到相聚之日,也莫怪了彼此。”江彬的字字句句,仿若點點滴滴的雨,將一夜間開滿心頭的姹紫嫣紅打得七零八落,“六道輪回自有章法,苦等來的,也未必是從前那個,倒不如歡好一場便散了。”

喬宇仿佛秋日的葉,拽著枝頭蜷成焦黃的一團,卻還是被風打落下來,陷在泥裏等著枯竭。他顫顫巍巍地抬起頭,望著那已勾不著的曾經供養他的枝頭,卻吐不出一字半句。

他猛地抽回袖子轉身走了。

他慌忙地上了轎,慌忙垂下轎帷,慌忙撫平袖上被那指尖拽出來的一道道掌紋似的褶皺。那掌紋指著陽壽已盡,他甚已瞧見自己落了土,成了塚,孤零零的墳上野草叢生,滿是荒涼。曾經的濃情蜜意,也敵不過看穿相思之苦後的薄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