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破鏡重圓
    江彬怔怔站著,似生根的朽木。
    江梓卿、楊廷和,亦或是文曲,於他而言都不過是可一筆勾銷的孽債,他記不得前塵往事,故而無可指摘。即便與文曲有過怎樣的海誓山盟,都已沉於歲月,蝕於輪回。如今的他,隻是正德皇帝的佞臣,是鳶肩羔膝的凡胎。告哀乞憐,也隻得自討沒趣,他大可冷眼旁觀,再歎一句有緣無分。
    可此刻,他卻心喬意怯。
    若江梓卿一如既往地泰然自若、氣定神閑,他大可無所顧忌地掎挈伺詐、造謀布阱,待這個罪魁禍首跌入萬丈深淵,再啐他一口,落井下石。可跟前那臉麵上凝固的,似冬雷夏雪,似枯木生花,無法言說的悲慟與苦盡甘來的酸澀,一滴,一滴,流淌到他腳邊,悄無聲息地腐蝕了他的義正言辭。
    如今,隻消一字半句,便能如願以償地令跟前這不擇手段的上仙落個一敗塗地,可磨亮了刀,卻鈍椎了心。一瞬間,似懂了他的亙古不變,懂了他的覆水難收,這遠比恨要來得更令他不知所措。
    “發什麼怔?”額間仿佛被冰冷的指尖一點,江彬驀地回過神來,知是吳傑催他。
    抬頭看向跟前立著的江梓卿,紋絲不動,卻破綻百出。
    江彬恨起自己的動搖,箭在弦上,若不破釜沉舟,豈不辜負了正德,也辜負了自己的一片癡心?
    “梓潼……”
    分明已記不得前塵往事,這吳傑教唆的二字,卻似滾燙的一口茶,自舌尖麻到心底,泛上微苦。可心中卻又一陣鬆快,這誘餌拋下了,便已無回頭路,自此,他隻是江彬,隻管一心一意地引君入甕。
    那兩字被槐花夾帶著,飄至江梓卿耳畔。
    許久,他依舊那般立著,江彬險些要懷疑他可曾聽見,可就在下一瞬,衣袂無風而動,月之光華順著他的兩鬢爬上了眼角眉梢,一頭青絲披散下來,刹那成雪。
    那一絲絲銀,仿若飄散的蛛絲,急不可耐地繞上他的指,結住他的發,捆住總事與願違的生死相隨。
    江彬駭得後退一步,這才驚覺風早便止了。江梓卿依舊靜靜站在他跟前,隻是那一頭白發,刺痛了口蜜腹劍。
    江梓卿伸出手,似要觸碰那稚氣未脫的臉麵,可近了,卻又頓在半空,呆呆凝視半晌,複又顫抖著向前伸去。
    手指貼上,是涼的,也是燙的,一邊是弱水三千,一邊是炎火之山,爭相交替著,腐蝕魂魄,灼燒肉身,教他生不如死。
    可他不敢退,也不能退,隻僵硬地撫上江梓卿的手背,視線落在他染雪的鬢角:“梓潼,你這又是何苦?”
    江梓卿不言語,目光描摹著他的眉眼。
    江彬被瞧得渾身不自在,帶著江梓卿的手離開臉頰,捧至胸口一股腦道:“我說過,即便無了這一魂一魄我也能記著……你寫一字,說一句,都烙在我心上……這些年你受了好些苦,都是因我而起……若你有什麼差池,我寧可魂飛魄散。”
    最後四字,仿若一聲驚雷炸響在耳畔,江梓卿的手在江彬的掌心顫抖起來,似受驚的鳥兒,撲棱著翅膀想要飛離。
    “梓潼?可是我說錯話了?”江彬緊緊拽著江梓卿的手,那是正德皇帝的最後一線生機,“梓潼,你應我一聲可好?”
    一句句,一聲聲,引出相思入骨的癲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