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彬腿上竟坐著個小鬼
小鬼套著江彬大了許多的直裰,耷拉著衣衫的模樣滑稽得像演百戲的,可小道士卻笑不出來。他心道,江彬該是被這小鬼迷惑了,才將他帶了回來,雖不知這小鬼打得什麼主意,可必是留他不得
被拴在一旁的望微仍激動得吠個不停。
小道士想了想,貿然衝進去怕破了這小鬼的攝魂術,傷了江彬魂魄,便仍是跑回道觀裏鼓搗了一堆法器,這才回來蹲在牆角等夜深。
天漸漸黑了,市集上已放上了焰口,施食給無人祭祀的野鬼。若那小鬼真有貪戀,此時也該去搶那法食了。然而那小鬼隻是安靜地窩在江彬懷裏,目不轉睛地瞧著他在燈下的一筆一劃。江彬時不時替小鬼拉扯一下衣領,免得淡薄的肩頭露出個大半。
回頭瞧瞧,望微總算叫累了趴著睡了。
“你姓甚名誰?哪裏人氏?”
小鬼依舊搖頭。
“你可會寫字?若想起什麼,或是心有所求,可寫給我瞧瞧。”江彬將筆遞了過去。
過了今晚,這似乎開不了口的小鬼便該回去了,若能替他了卻心願,也算是積德行善。
那小鬼猶豫著接過筆,望著一塵不染的白紙出神半晌,忽地探出身子,一氣嗬成地揮毫落筆。
“梅?”江彬愣了愣,未料到那麼小的孩子竟能寫出這麼頂天立地的行書,想必曾也是書香門第或是官宦世家的孩子。
“你是要看梅花嗎?可惜現下沒有。”江彬用指尖梳理著小鬼一頭柔軟的發,不免心生憐惜,“你若能留到大雪之後,我便帶你去瞧梅花。這山上雖冷清,卻獨不缺奇珍異草,要什麼樣的梅花都……”
話未完,就見著一滴淚落在紙上,暈開了“梅”字涇渭分明的兩點。近在咫尺,卻終不得見,唯有淚眼婆娑。
江彬驀然間心口一痛,卻也不知因何而起:“你可是想到了什麼?”
小鬼這回並不搖頭,隻是扭過身子,些緊緊摟住江彬的頸項,勾得他不得不低下頭來與他臉麵相貼。
小鬼的臉並不如手那般冰冷,隻是沒有溫度。
而他的淚,卻是滾燙的,流過江彬的臉頰,灼燒著被孤寂浸染的一顆凡心。
突然間就明白,為何會將這來曆不明的小鬼帶回了宅院。一樣是孤零零地被遺棄在這世上,無依無靠,無牽無掛,說來清心寡欲的出世境界,可唯有自己明白,這得過且過的山間歲月,已將一顆心消磨成了風燭殘年的垂垂老矣,日複一日木木地痛著,卻又不知所謂。
直到一隻冰冷的小手牽住了他的手,他的心,他死灰複燃的念想。
這一晚,江彬是抱著小鬼睡的,他暗暗發誓,若是翌日醒來小鬼仍在,便要將他當做自家子嗣來疼愛,為他紮根在這個本已了無牽掛的世上,朝夕相伴。
可江彬不知的是,小道士正在牆外開壇祭神。他已決定早早將這小鬼趕回鬼門關裏,好解了這鬼迷心竅。
抬頭看看月色,選了塊能望見院子的高地,然而掏出的那一炷香,卻如何都點不著。
小道士急了,壓低聲音道:“何方妖孽阻我開壇,還不速速現身?”
周遭的蟲鳴霎時靜了,一男子披著月華星輝落在小道士跟前:“我乃開陽宮主武曲星君,道長,多有得罪。”
小道士愣愣瞧著那張臉麵,手中的香落在了草叢裏,悄無聲息。
“這小鬼與書生,都是你我故人,還請道長高抬貴手。”那縈繞著仙氣的端方臉麵湊到了跟前,手掌一翻,便將小道士縮到拳頭大小,恰好藏於袖中。
那武曲星君回頭望了望,微微一笑,便飛升了去。
江彬醒時,隻覺著冷,以為自己抱著塊□□,睜眼卻見著一雙清澈的眼。小鬼早醒了,正專注地瞧著江彬,長長的睫羽時不時掃過江彬的臉麵,卻沒有呼吸。
“怎麼還沒回去?”聲音帶著醒時的沙啞,“不怕我是宋定伯,將你賣了去?”
小鬼沒說話,隻是將頭埋在江彬懷裏,緊緊摟住他的腰。可惜手不夠長,隻勉強環住一半。
江彬握住緊緊拽在自己腰間的小手:“罷了罷了要跟便跟著吧可往後,總要有個稱呼才好,我便喚你梓潼,你願喚我為何人?”
小鬼聞言,抬眼瞧著江彬,溫溫軟軟地喚了聲:
“叔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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