貝多芬就出生在這樣一種空氣中常常飄蕩著樂音,生活中常常洋溢著樂感的氛圍裏,他無時不感覺到音樂的存在,無時不受到音樂的熏陶。在他出生的那幢位於萊因卡斯的三層樓房裏,就曾住過他那位當過宮廷樂隊隊長的祖父,住過圓號演奏家西姆勞克,住過很有音樂教養的薩洛蒙一家。要知道,這家人中出了一個小提琴演奏家和作曲家的約翰·彼得·薩洛蒙,還是他把海頓帶往倫敦去闖天下的呢!有了這樣的人文環境,加上那不算太差的家世,人們有理由期望貝多芬在音樂藝術上大有作為,而貝多芬也的確沒有白白浪費這筆財富。我們要順著貝多芬的家世,著重說說他的父親。因為貝多芬是由他父親牽引,走入音樂殿堂的,但這種牽引是那樣的殘酷。貝多芬的父親約翰在年輕時是頗有一些音樂才華的,但同時又是個不可救藥的酒鬼。他那點音樂才華多半讓那一杯又一杯的烈性酒給淹沒掉了。不僅如此,酗酒常導致他行為失控,因而屢遭旁人白眼,連他那宮廷樂師的位置都朝不保夕。對此,約翰並非沒有省悟過,他甚至下過痛改前非的決心。然而,那嗜酒如命的惡習毀了他,使他永遠找不到自尊,永遠不敢抬起頭來正視自己的前途、命運。他自暴自棄,對生活、家庭和事業都感到絕望。小貝多芬的出生給他帶來了一線希望。這希望不是一個新的生命使他看到生活的歡樂和光明,從而改過自新,昂首做人,而是誘發出他另外的一個野心:把這孩子培養成舉世無雙的音樂家,而自己則可以享受偉大音樂家之父的無尚榮光。多麼誘人的前景!約翰沉浸在自己營造的夢幻中。偉大音樂家的父親,這感覺太奇妙了。從產生這一念頭的那一天起,約翰就在時時刻刻地等待,等待有一天把兒子領到鋼琴麵前,去實現他造就一代天才的偉大夢想。這一天終於到了來。倒不是小貝多芬流露出多少對音樂的愛好,多半是做父親的等得不耐煩了。

一天,約翰把孩子抱到了鋼琴前的一個小凳上,滿有信心地給他講起了黑白琴鍵。孩子倒也聽得挺高興。可是當約翰講完讓孩子把鍵名一一複述出來時,孩子卻瞪大了眼無言以對。以下的結果是聳人聽聞的:孩子被痛打了一頓,並被勒令在床上反省。這就是貝多芬音樂人生的起步,他的第一堂音樂課。那時,他才4歲。很難想象這一頓痛打在貝多芬那稚嫩的心靈留下了什麼,是挫傷?屈辱?恐懼?還是仇恨?不管怎樣,從那一天起,貝多芬就注定要伴著音樂度過一生——無論他是否喜愛,是否具有天賦,是否能在日後成為光宗耀祖的音樂大師。父親的意誌是不可抗拒的。而父親自有他的道理。當母親出於對兒子的疼愛而出麵幹涉時,請聽他是怎麼說的:“琳娜(瑪格達琳娜的愛稱),請你不要幹涉你所不懂的事。如果想讓孩子成才,就得早下手管。我不願意讓我走過的彎路再在他身上重演。如果我當初有一個明白事理的人來管教,我絕不會像今天這個樣!我父親作為教師是太慈悲太寬厚了。人必須要有鋼鐵一般的毅力和一往無前的精神。我這樣做是對待像路易斯(指貝多芬)這樣的強孩子的正當方法。”這話聽起來很不錯,但一想到這方法的實施對象隻是個4歲的孩子,一想到這方法的實施者不隻是教師,而且是父親,誰又不從中品味出幾分苦澀,甚至是殘酷呢?

藝術本當給人帶來溫馨,可對於幼小的貝多芬來說,它竟顯得如此冷峻。從這以後,貝多芬便無可選擇地背起了音樂這副沉重的十字架。在父親的威逼下,他無休止地練琴,直到神經麻木,雙手的運動根本不受大腦的控製。他失去了許多童年的歡樂,不能跟鄰居的孩子們一塊兒嬉戲,不能到鄉間野外去盡情玩耍,隻能日複一日地練習,練習,再練習。在那枯燥的音符裏,他既聽不出生活的喜悅,也看不到燦爛的前景。這時的音樂,就像一塊石頭在翻來覆去地磨礪著他那顆幼嫩的心,而父親呢?他那個信念始終沒有動搖:一定要把這孩子培養成天才音樂家,然後帶他雲遊四方,享譽天下。這信念使他更嚴厲、更苛刻地對待兒子的音樂課程,一不如意,便拳腳相加,這時的他,已不是父親,不是教師,而成了暴君。

終於有一天,兒子不堪這折磨,對他哭喊道:“我再不願彈鋼琴了,我將來——隻願——當個麵包師。”這一聲哭喊真非同小可,約翰感到震驚,感到憤怒,爾後心裏忽然冒出一絲恐懼。他不由得陷入了沉思:這孩子出毛病了?自己有哪些做得不對的地方呢?他所做的一切不都是為了孩子的前程嗎?這時候,他隱隱約約地感到了某種不安,開始懷疑自己是否有能力教導這孩子了。孩子母親的感覺和意見證實了這一點:他的確不再適合作孩子的音樂教師。於是,他便靜下心來與妻子商議,該給孩子找一個好老師了。這在波恩,實在是一件不很困難的事情。從此,貝多芬的音樂生涯就出現了轉機,這時候,他也才七八歲。可憐的父親把培養兒子的任務托付給他人之後,那一點能夠喚起良知的責任心和使命感也就煙消雲散了。他惟一能夠寄情的就是酒。這樣又過去許多年,當貝多芬的母親去世後,全家的生活更陷入困境,而父親除了酗酒之外,對家中之事全無照應,以至於連他自己都無法照應。一次,居然醉酒之後被警察局扣留,由貝多芬交罰金保出。此時此刻,貝多芬正全身心地投入他的音樂學習和創作,但是為了家庭,為了他那無辜的弟兄們,他不得不分出精力來處置他父親這個名存實亡的家長。他給當地的選帝侯遞交了一份申請,懇求以後隻把父親薪俸的一半支付給本人,另一半交給作為長子的他,以使他弟兄們的生活費用有著落。這申請得到批準,父親被剝奪了家長之職,而貝多芬成了一家之主。那是在1789年,貝多芬19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