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晨筮卜,得火天大有;占爻九四。
弄無憫將桌台龜甲徐徐掃入掌中,淺淡眉目,濃衍薄唇,笑意盈盈。
“運矣,數矣。”
一個時辰後。
愚城城內。
一人背對,金袍披發,左臂低垂,右臂微起,掌心向前,五指稍屈,虛握一團炎火,明滅之間,火光消長,映得那麵目更顯清冷。
此奪命閻魔,正是弄觴。
於其身側,妖若敗葉,積屍齊墉。青丘同橋玄英肅立一角,麵色灰青。
弄觴稍一轉眉,冷道:“離城未久,怎得若此?”
青丘聞聲怔楞,見弄觴雄姿英發,彪炳四隅,那知日宮服金光耀目,青丘一時失神,心下反念:自接愚城,久未得弄郎召見,現下其父在此,懸命一線,於情於理,其當現身。
思及此處,竟自解頤。
橋玄英查青丘麵色,短歎口氣,輕觸其膊,低道:“門主,現下該當如何?”
青丘見狀,這方回神,直麵弄觴,攢眉朗聲:“青丘樗櫟,淺聞薄見,今日同知日舊主卒相與歡,與有榮焉。”言罷,稍退半步,拱手施揖。
弄觴不由輕笑,側目見一旁美婦人,眉目低垂,神思駘蕩。弄觴不由放了唇角,輕哼一聲,應道:“小子客套。吾一手所創愚城,現下凋敗若斯,實不忍睹。“
青丘聞聲,掩口媚笑,心下卻道:手刃親屠,現卻歸罪於我,當真笑話!一念至此,青丘笑意稍冷,緩聲應道:“既是老宮主一手所創,今日怎得草菅性命,肆虐淫暴?”
弄觴料其當有此問,右腕輕轉,收了明火,輕道:“始於吾,終於吾。豈非正理?“
青丘身子一抖,側目瞧瞧橋玄英,眉語幾番。
橋玄英自解其意,暗暗算計:早遣了二三小妖往知日宮報稟,現下當至。待吾等拖延半刻,弄宮主援手可期。
弄觴抬眉,一手撫弄散發,稍頓,朗聲笑道:“若是心存僥幸,寄望山左,恐爾等失望,死難瞑目。“
青丘橋玄英聞聲,俱現驚怖。
“隱忍多時,終得今日。吾自當大開殺戒,屠個日月無光!”
話音未落,飛沙轉石,戾氣折木;一時間濃雲翳日,晦暗無明。
弄觴直身未動,下頜淺抬,眼目初闔,肩上散發陡飛,根根立起。青丘玄英細觀,見其發尾俱燃,紛若火蛇,不消一刻功夫,發絲相接,纏攪一處,恍惚中似有無形梳篦,綰了其散發,徐徐梳理得宜,髻於頭頂,火光耀耀,好一端炎火金冠!
待畢,弄觴微眯了眼目,睥睨四圍,掌心彌熱,麵容漸冷。
青丘諸人皆駭於其勢,見其右掌再抬,竟是毫無閃避之念,眼瞼稍開,目珠黯淡,身上肌理因著滾滾熱浪寸寸收緊,然不知不覺間,卻有鼻白緩緩而下。一時之間,冷熱莫辨,身上處處粟栗;目睫怖而不舞,經脈亂而不奔,倒似已然生生駭破了膽。
弄觴右掌轉腕,掌心在前,金光陡開。頭上陰雲滾滾,眼見沒頂。恰於此時,於諸人身側,忽得旋雲卷卷,汩汩似山波清流,疊疊似細花馬腦,好一幕雲海翻騰!
眨眉功夫,白雲排山而至。在其之前,乃得一影:金冠宮服,發絲不見半捋淩亂;負手浮立半空,身後雲層舒卷,身畔金光乍現,如此雲衫玉帶,氣勢迫人,若非弄無憫,又是何人?
弄觴目瞼未緊,緩收了右掌,藏於身後,稍一側身,哼道:“孽子倒是聞風而動,敏行若得犬鼻。“
弄無憫眉頭微蹙,凝眉沉聲:“枯魚之肆,尚堪放言若斯?”
“人言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為父在下,孽子在上,三綱何存?”
弄無憫聞聲,徐徐拂袖,身子漸低,雙足初一著地,便道:“恐眼下、此地,無父無子,唯不過正邪爾。”
弄觴稍一挑眉,反是笑道:“如此說來,你我,孰正孰邪?”
未待弄無憫啟唇,一旁青丘已然歎道:“莫不是弄老宮主年事已高,竟發此一問,實在笑話!”
弄無憫未有少動,見弄觴一側美婦人,麵色陡地和緩,薄唇微抿,柔聲輕喚:“娘......娘親......”
婦人兩目陡若翠羽驚飛,流盼輾轉,啟唇卻不得言,身不見動,麵上卻是靜而不晦,反見生氣。
弄觴見此,垂眉冷道:“母慈子孝。”
婦人聞聲,疾步上前,兩臂輕扯了弄觴袖管,往複搖擺,懇道:“夫君,夫君......無論如何,憫兒總是弄氏血脈單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