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沒頭腦小姐(1)(1 / 2)

一切和他來的時候一模一樣。

萬籟俱寂,四周圍一絲風也沒有,他越走越遠,也頻頻回頭,如同開赴戰場的征人戀戀地向家的方向回望,那座荒山在他身後仿佛也是有血脈的,在緩緩流動,甚至融化。

他走走停停,時不時跺跺腳,好像一個盲人第一次看清腳下的路和遠方的天空,帶著一種茫然的、不可置信的表情。然後他拿出手機,重新搜索時區,當時間——年、月、日逐一跳出來以後,他吃驚地微微張大嘴,好像根本不認得阿拉伯數字。但很快,他笑了起來。他的笑容也很古怪,兩邊的嘴角明明往上翹,眉頭卻皺在一起,看起來既高興又難過。

他白色的襯衫前襟上,殷紅的血跡從舊的、暗紅色幹涸的血液殘跡上洇開,被風幹,色澤加深。新舊血跡就這樣一遍遍耐心地洗刷和變換,他的表情卻好像頗為熱愛這一刻的感覺。

約莫走了三十來步,他最後一次望了望身後他來的地方,然後大步流星地向前走去,腳步跨得又大又穩當,像是打定主意要把一切坎坷都踏平。

等他再次出現,來到海城市刑警大隊東城支隊報到的時候,他自我介紹姓趙,名錢孫,剛從外地調回海城,在之前那個城市是個小片警。支隊人事科的張姐笑著打趣:“哎喲,百家姓頭四個趙錢孫李,你一個人占了仨,夠氣派的啊!”

趙錢孫沒幹過刑偵,在支隊主要的工作是打雜,要不是那天他眼疾手快地接住了技偵科的那盤頭骨,韓江雪壓根不會注意到這個不起眼的人。支隊裏一水兒的大小夥子,再混搭幾個糙老爺們兒,趙錢孫低眉耷眼的一點都不出挑。但那天他來技偵科拿屍檢報告,韓江雪手裏正端著一盤連皮帶肉的頭骨推門出來,走的時候慢了兩步,感應門不知道怎麼眼看著合起來了,把韓江雪夾了一下,痛是不痛,但人一歪盤子就往下掉,這時距離她四五步遠的趙錢孫趕上前來手一伸,那些血渣和黃黃白白的腦髓才不至於給保潔員添麻煩。

韓江雪是名牌醫科大學的法醫學博士,個子高挑,皮膚白皙,秀麗的相貌有一絲費雯·麗的神韻。她平常很少仔細地去看一個男性。道過謝後她朝趙錢孫望了兩眼,發現這居然是個相當英俊的男人,但她眨眨眼睛,什麼也沒表露出來,立刻換上很平常的同事化口吻,半開玩笑地抱怨了一句:“柳公子這麼忙,連份報告都懶得親自來拿啦?”

趙錢孫的臉上幾乎是沒有表情,但他的眉頭微微皺著,一副懷揣心事又下意識地遮掩的樣子,這種不經意地流露出來的灰色情緒有點莫名的吸引人。他說:“柳公子後天要考試,今天中午我看他邊吃飯邊看筆記來著。”

韓江雪一笑,不多說了,把報告拿給趙錢孫,白大褂的下擺輕輕一揚,端著分割成幾瓣的腦殼走了。趙錢孫目送她離開,一直背在後麵的左手慢慢抽出來,手心裏握著一把迷你十字螺絲起子。他朝四周掃了一圈,技偵科大概是常年陳列屍體的緣故,透著一股不同尋常的安靜,趙錢孫輕手輕腳地打開感應門的線路盒,撥弄了幾下又原樣裝了回去,從此這扇門再也沒有出過故障。

大家都估摸著韓江雪和趙錢孫這架勢是要談戀愛。

出了刑事案件,技偵科總是先於刑警到現場做初步的材料收集和鑒定工作,現在韓江雪出外勤喜歡叫上趙錢孫,他跑前跑後的,手腳特別利索,而且慢慢地韓江雪發現這人不是木,而是悶,不僅悶,還有點悶騷。

比如有一次去一個墜樓現場,死者三十一歲,女性,在家裏晾衣服不慎跌落,全家老小和對樓的鄰居一家都目睹了這場悲劇,案子基本上沒什麼疑點。韓江雪交代趙錢孫幫忙拍照,照片衝洗出來以後,裏麵居然混入了一張死者兒子的照片。

韓江雪把照片丟進垃圾桶,中午吃飯的時候跟趙錢孫提了一句。

“哦,抱歉。”趙錢孫說,但他臉上的歉意漫不經心,好像是用紙糊上去的。

韓江雪眉梢上挑:“你發現了什麼?”

趙錢孫伸手搔搔後腦勺:“沒什麼,和案情無關。”

“得啦,說說看。”韓江雪說。

趙錢孫這才抬起眼睛看她,有點不大情願地說:“你仔細看那小孩的長相了嗎?”

韓江雪搖搖頭,趙錢孫說:“那小孩是雙眼皮。”

墜樓案太微不足道了,韓江雪沒什麼特殊的記憶點,但她的好奇心不知怎麼就被趙錢孫那種麵無表情的表情勾得發癢,她問:“所以呢?”

趙錢孫專心致誌地挑肉排,看中一塊埋在底下的,對食堂阿姨說:“這塊。”夾出來果然史無前例的大,老阿姨衝趙錢孫豎起大拇指,趙錢孫平靜地點點頭,但手指頭在餐盒上得意地叩了叩,才回答韓江雪的話,“死者是雙眼皮,但,是後來割的。”

韓江雪點點頭,依稀記得死者病史上提到過這麼一句。

趙錢孫接著說:“死者的老公也是單眼皮。”

韓江雪倒抽一口涼氣,作為一個法醫學博士,雙眼皮是顯性遺傳這個概念對她來說是最基本的常識,也就是說,單眼皮的死者和她單眼皮的老公不可能生出一個雙眼皮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