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的一聲,還沒走到頭,腦門撞上了一堵硬物,我抬起頭,眼皮狂跳:連著樓梯的那個地洞不見了,而我隻走了十來階——樓梯原本有三十二階,我數了一下,腳下現在隻有十六階,消失了一半,這絕不是巧合。我掏出筆當工具挖了兩下,土層比較鬆軟,如果這種質量的土上麵鋪著地磚的話,還用找什麼地洞和樓梯,一腳就能蹬漏了。
那扇門還在,推門進去以後是閉著眼睛都能畫出來的廟宇,但我此刻的心跳聲像安了一隻擴音器。我幾乎是迫不及待地再次找到樓梯,這次我一邊扭頭望著身後一邊向下走,洞口迫於我的盯視似乎一動也不敢動。手機光照到十階以外就很模糊了,走到第十六階時,我倒吸一口氣:就像兩個畫麵間的無縫切換一樣,我身後的洞口驟然消失,隻剩立在我麵前的門,像監獄看守冷漠僵硬的背影。
它是一扇門也是一千扇門,緊緊跟在我們所有人後麵,不死不滅的恐懼和孤獨是它呼吸的代謝物。
我心情複雜地推開門,重新站在空蕩蕩的廟宇裏:走了那麼久,竟然始終在原地畫圈。我們所有人,自始至終都沒離開過最開始的這座鬼氣森森的山神廟。而所有的門窗之所以封閉,就是為了讓所有人都像戴著眼罩的驢子,自以為是地前進。
看了一眼手機,這段時間破天荒地沒有一個人說話。聊天記錄顯示,兩個小時前,南柯太守也見到了白光,然後是董雙成和娥皇。女英和司馬相如沒有再說話,說明他們也知道是怎麼回事。倒數第二句話是董雙成在半個小時前說的:“我見日光下一切事,都是虛空,都是捕風。”
最後一句是娥皇的回複:“尼采不是說了嗎,上帝死了。”
黑暗驟然沉重,現在每個人都蛻化成潛在的殺人犯,困在自己無限次重複的怪圈裏,不管他們願不願意。我也一樣。
如果我身處同一個地方,那麼種種怪象,憑空出現和消失的銅雁、無聲無息被釘死的大門、莫名其妙地出現的幽靈信使和化療殺手都是怎麼回事?他們不可能一直藏身於此而不被我發現。
我打量四周,黑暗無聲卻暴戾地到處拓展地盤。在我所生存的世界裏,時間和空間是僅有的兩個維度,如果空間是固定不變的,那麼產生種種變化的隻可能是時間。而廟宇裏的變化都發生得很突然,其中缺乏合理的過渡,好像你握著遙控器不斷切換電視頻道,看到的全是短暫、突然、不知所雲的場景。
這麼推斷,時間的變化方式就是切掉了發生變化的這段時間,就像闊別幾十年的人再相見時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記憶裏的校花仿佛昨天還碰過麵,眼前的胖嬸卻又是誰?實際情況是我用短短的半分鍾走完樓梯,進入的將是不同時間的同一座廟宇,時間上可能間隔一小時、一天甚至更多。這就解釋了手機空間定位和指南針為什麼紊亂。
空間固定,時間跳躍,現在我仍然想不出為什麼所有人都碰不上麵。如果說因為時間是向前滾動無法回頭的,我們像一群賽跑的青蛙一樣爭前恐後地往前跳,那麼速度有快慢,總有齊平的時候。更何況睚眥晚於刑天和九天玄女進來,卻是第一個見到白光和殺人通知的,可見大家的時間已經發生了交錯和混亂。
一時半會兒沒有頭緒,但堵在心裏的那團棉花總算撕開了一個可以呼吸的縫隙。我轉而開始尋找睚眥留下來的東西,接連“換”了好幾間廟宇。群裏不知什麼時候有人說話了,董雙成在群裏一聲聲地叫司馬相如,或許是被她的執著所觸動,司馬相如應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