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卷小說 第73章憨哥
憨哥姓何名剛,一米七二的個頭,身板結實,有股蠻勁,為人忠厚老實,到了談婚論嫁的年齡還沒有一個對象,大家都叫他憨哥。用長沙話來說就是老實過三,寶裏寶氣。
這也難怪,憨哥不修邊幅,不屬帥哥之類,所以很難吸引女孩子的眼球。別人做介紹,他看到不如意的就一聲不吭,看到漂亮的又自慚形穢,表現木訥。但他有一個優點,就是凡來做介紹的他都去看,認為是“百裏挑一”,實際上前後看了二圓桌,最後以高不成,低不就告終。
一
早在憨哥20歲的時候,他的父親深怕兒子討不到堂客,就為他操心了。1967年他家住在南門口,每當炎炎的盛夏,馬路上焦幹、滾燙,空氣又熱又悶,像劃根火柴就能點著似的。夜幕降臨之時,左右鄰舍都提著水,將各自門前灑濕,除去白天的暑氣。一到傍晚就用兩條板凳擱著竹涼板納涼,當時沒有電風扇,更沒有空調,納涼的唯一工具就是一把大蒲扇。一排排的竹板擺在自家門口,一眼望去就像擺鹹魚條子。大家或坐或躺,天南地北的聊天,鄰裏之間的關係顯得十分和諧。這時左隔壁的黃英妹子也出來納涼。黃英小學畢業,很早就參加了工作。憨父跟她開玩笑說:“黃英妹子,談愛了沒有?沒有談就嫁給憨哥算了。”“哪個嫁給他囉!寶裏寶氣。”黃英說話尖酸潑辣,躺在竹板上的憨哥聽見了,忍不住回了她一句:“哪個要你囉!長得又不漂亮。”這無異乎是給黃英妹子一記重拳。說者無心,隻是鬥鬥嘴而己,但聽者有意,右隔壁的金淑妹子也在歇涼,她沒有插言,此後金淑妹子隔三差五地往憨哥家跑,理由是找憨哥借書。金淑妹子的皮膚較黑,並不漂亮,卻是高中畢業生,她還有一個妹妹在讀初中,她必須盡快找一個對象結婚,不然就要上山下鄉。聽說憨哥還沒有對象就主動上門了。憨父見狀就對兒子說:“金淑妹子的父親解放前開過煙廠,家裏有許多金戒指、金手鐲,都在她大娘手裏,她對大娘最好,這些財產肯定都會歸她。”憨哥聽後不以為然,全沒有為金銀所惑。某日,憨哥在樓上看書,金淑妹子又上來了:“憨哥!看的麼子書囉?”幾步走來就將腦袋貼到了憨哥的麵部,裝著瞧書的內容,飄逸的秀發散發著異性的芳香。憨哥雖有感覺,但沒有理她,隻是說:“看《水滸傳》。”
“少莫看《水滸》老莫看《三國》,知道嗎?”
“看了又怎麼樣?”
“年輕人看《水滸》容易學會打架惹禍,老年人看《三國》更加老謀深算。”
顯然她是一個文科學得比較紮實的高中生,憨哥知道她的來意,不願與她深談,他知道樓下的父母都在豎耳偷聽。便說了一句:“我不喜歡看言情小說。”就再不作聲了。對於一個未動婚姻的年輕人,若無絕色之誘惑是很難撩撥他的心弦的,金淑姑娘可不能打持久戰,見憨哥不諳風情,自知無望,就匆忙找了一個人出嫁了。於是街鄰傳出金淑妹子不要憨哥的傳言。憨哥聽後不做任何解釋,但“憨”的名氣卻更大了。
二
光陰似箭,轉眼就到了1971年,憨哥已有24歲了,他的父親還真急了,憨父是拖著板車走街串巷收廢品的,逢人就說:“哪裏有好妹子,幫我崽伢子做個介紹囉!”插起招軍旗,自有吃糧人。某日,他的父親對憨哥說:“今天晚上不要出去,我的同鄉女兒會帶一個姑娘來,你要好好接待啊!”遵照父命,憨哥將樓上搞了一下衛生,一塊抹布就全部抹完了五屜櫃和床鋪的灰塵,高低不平的木樓板從來沒有用過洗把,拿著掃帚僅隻掃掃灰而已,前後不到五分鍾就把衛生搞完了。還特意準備了一盤花生,和一碟小花片,準備招待今晚來的貴客。夜幕降臨,果然來了二位姑娘,一位身材高挑,瓜子臉,頗有幾分姿色,一位胖乎乎的,身體非常結實,好似摔跤運動員。憨哥見了這位漂亮姑娘連忙打招呼:“請坐!請坐!”並倒了兩杯茶,表現出從未有過的殷勤,寒暄一番之後,漂亮姑娘說:“這位是我同學小張,你們認識一下,以後多聯係。”憨哥恍然大悟,原來這位漂亮姑娘是父親同鄉的女兒,已有男朋友,屬介紹方,而這位胖姑娘才是被介紹的對象。憨哥沉默了,好似掉進了冰窖,後悔剛才說話太多,自作多情,錯把媒人當對象,憨哥強裝笑臉地應著:“好,好,以後多聯係,以後多聯係。”目送兩位姑娘出門,憨哥的腳沒有邁出門檻。
不日,憨父對兒子說:“對方在討回信哩,問你同不同意?”憨哥沒有吱聲,“你年齡不小了,家裏境況不是很好,你又在區辦單位工作,挑過了頭就會成‘老大難’。我看小張姑娘蠻不錯的,身體又好,人家不講條件,答應算噠!”憨哥仍舊一聲不吭。憨父大怒:“你到底要找一個什麼樣範的囉?”憨哥開口了:“你是收廢品的,收來的全是廢品,我的事不要你管。”說罷揚長而去。
三
在憨哥的心裏其實還裝著一個人,就是剛進廠的一個學徒,叫玉華的姑娘,個子高挑,紮著一根長辨,聰明能幹,人緣關係極好,雖不十分漂亮,但體現了少女的矜持。廠裏的堂客們都笑憨哥和玉華是天生的一對,地配的一雙。別人這樣開玩笑,但他們從來沒有談過戀愛,經常在一起,保持的卻是一種同事之間的關係。
有一次廠裏組織看“樣板戲”的電影,工會幹事特意安排兩張連座票給憨哥和玉華,想撮合成這一對。憨哥先到就坐,玉華拿著票後來,對號入座時,一看憨哥坐在那裏,轉身就坐到別處去了,引起廠裏的同事哄堂大笑,憨哥感到十分不好意思。
不久憨哥要到上海出差,玉華聞訊趕來,看見旁邊沒人就對憨哥說:“到上海幫我帶一雙棉布鞋好嗎?36碼的,聽說那裏的質量可好哩!”“沒問題,我一定帶。”憨哥爽快的回答。但沒有說其他俏皮話。憨哥在上海辦完公事之後,跑了五、六家大百貨商場才買到她所指定顏色的布棉鞋,須知憨哥可是從來不逛商場的啊!為不負重托,才樂此不疲。回廠以後他把棉鞋交給玉華,她接過一看,感到十分合意,低聲說:“多少錢?”憨哥不愧是憨哥,卻實話實說:“十塊錢。”玉華連忙掏出十元錢交給憨哥,說了一聲:“謝謝!”就匆匆走了。此時憨哥猛然醒悟過來,在腦袋瓜子上拍了一巴掌,罵自己:“我怎麼這樣蠢呢?何必說出價錢?答應送給她多好啊!”抬眼望去,她已經走遠了。
憨哥的企業人少,沒有黨員,上級就將四、五個小型企業聯合組成一個支部,支部書記姓李,是一個女的,童工出身,政治覺悟非常高,由於憨哥根正苗紅被列於入黨對象。李書記經過調查摸底,熟悉情況之後,找憨哥談了一次話:“何剛同誌,你現在是入黨對象了,要關心階級鬥爭的新動向啊!聽說你和玉華談愛,有這回事嗎?”“沒有這回事。”憨哥一口否決。“沒有這回事就好,玉華的家庭出身可是地主,作為入黨對象要注意啊!”憨哥心中在說:“地主怎麼啦?黨的政策不是出身不由己,道路可選擇麼?我的確是沒有談,談了也不怕。”但憨哥沒有當麵頂撞這位書記,由於憨哥的性格太強,在其他方麵與這位書記的意見不合,最終沒有在她手中入黨,俟後調來一位姓周的老黨員,在廠內培養積極分子,發展了新黨員,成立了單獨支部。憨哥作為入黨對象是於1972年6月22日加入中國共產黨的。
四
由於憨哥刻苦好學,文筆尚可,1971年底曾借調到區宣傳部工作,跟著老記者胡艾四處采訪,胡艾原是資深報人,五十餘歲,講話口齒不清,但文筆非常老道,聽說是由於出身問題才下放到區宣傳部的,“文革”結束後“臭老九”得解放,後擔任過市委秘書長。在這期間經人介紹憨哥認織了一位名叫曉倩的姑娘,曉倩長得小巧玲瓏,尤其一對大眼睛炯炯有神,皮膚白晳,能歌善舞,討人喜愛,家住沿河邊,人卻在縣農機站工作。二人相戀後曾在花前月下竊竊私語,湘江河畔、嶽麓山上都留下了他們相偎相伴的身影。有一次在月光搖曳的梧桐樹下,憨哥問她:“你愛不愛我?”“愛!”“愛我什麼?”“愛你憨厚可掬,寶裏寶氣。”憨哥笑著將她摟進懷裏一頓猛啃。從此憨哥掉進了愛河。在宣傳部工作名氣雖大,但不自由,每天晚上要開會政治學習,還要寫學習心得,思想彙報,當時宣傳部又沒有挑明憨哥是在考核期間,隻說是借調,工資仍由原單位發,憨哥可不安心了,晚上談愛都沒有時間太不自由了,三個月後,憨哥寫出了辭職報告,要求回原單位工作。豈知這份辭職報告卻讓他們的愛情夭折。有一天憨哥約曉倩出來玩,曉倩打扮得十分漂亮,如期而至,但麵帶憂鬱,憨哥問:“今天怎麼不高興呀?”曉倩低著頭,怯怯地說:“憨哥,我們分手吧,我媽媽說,如果你仍在區宣傳部工作,就同意我們的婚事,不然就不準我們談了。”“那你自己的意思呢?”憨哥充滿了期待。“我也是這樣想的,今天出來就是要跟你講清楚……”憨哥聞言悲痛欲絕,欲哭無聲,曾經山盟海誓,口口聲聲地說愛我,原來不是愛我這個人,而是愛宣傳部這個名啊!內心翻江倒海:“我怎麼這樣傻呢?一份辭職報告就失去了這位美人,他感歎自己太蠢了,如果聰明一點,即算是借調,自己不說,她怎麼會知道呢?把她騙到手,結了婚以後再來定奪是否辭職也不遲,現在已經辭了職,是拿起石頭砸自己的腳啊!”憨哥是性情中人,沒有低三下四,對她說:“就按你媽和你的意見辦吧!”說完轉身就走,回到家中,憨哥關上門倒頭便睡,輾轉難眠。他在想:城裏妹子怎麼和當地氣候一樣說變就變,沒有一點預兆呢?雖說是天涯何處無芳草,但家境不好,單位又差,怎樣才能找到芳草啊?若是挑過了頭,正如父親所言隨著年齡的增大就會成為“老大難”,到那時悔之晚矣!難道芳草難覓就隨便找根小草完成傳宗接代的使命嗎?不!絕不!和不愛的人在一起同床共枕,無異乎是在坐牢。想著、想著自然沒有結果,他又蒙頭睡了一整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