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7章 最迷戀的人——安東尼(1)(1 / 3)

一、回到亞曆山大

亞曆山大城的權貴們滿腹牢騷地迎接回國的女王。她是為了與羅馬締結協議才離開埃及到國外居住達兩年之久的。可如今,本該由她帶回來的羅馬帝國承認的協議在哪裏?羅馬人和羅馬元老院對埃及人作出了哪些許諾?曾經強大的埃及目前真的是混亂不堪:那個負載著女王複興埃及宏願的人已經逝去;她和他生養的兒子也沒有了父親。更糟糕的事情或許還在後麵:如果羅馬的那些謀反者不放棄篡權,愷撒所製定的方針政策就難免要被徹底廢除,到那個時候,埃及將會落入一種什麼樣的境地呢?

克婁巴特拉必須讓大家明白,內閣大臣們的種種疑慮和反對派對她的指責都是毫無依據的。她引用統計資料,證明埃及與羅馬在過去兩年中的貿易額創下了曆史最高紀錄;另外,她還告訴大家,羅馬元老院承認愷撒裏昂的合法地位——當然,這全是安東尼一手炮製的。盡管如此,她的大臣們還是滿腹疑慮地沉默不語。於是,女王開始轉換成責備的口氣,質問他們有誰真正把托勒密後裔的安危放在心上。被關押在羅馬監獄裏的阿爾西諾伊在幾周前趁著混亂又一次逃走了,她是托勒密王室中為數不多的幸存者之一,卻至今下落不明。而這些大臣們自己都無一例外地從與羅馬的貿易中大發了一筆橫財。至此,女王才算是把手下大臣們心中的疑慮徹底消除。

事實上,女王自己才是有重重疑慮卻揮之不去的人。兩年的旅居生活結束後,見到皇宮裏一排排拱形穹頂和仍舊能夠回響足音的長廊,她感受到了一種可怕的孤寂和落寞。女王還想起自己曾在這裏親眼目睹的一切:她的父親時而酩酊大醉,時而清醒,時而過問朝政,時而吹笛取樂;她的兩個弟弟和兩個妹妹雖然和她一起長大,但這裏的恩恩怨怨和你死我活的鉤心鬥角從來就沒有間斷過。而擺放在一邊的那張大餐桌還見證過她的父親、她與安東尼同桌用餐的情形——那可是十一年前的舊事了。還有那些靠墊,愷撒曾靠坐在上麵看著她從逐漸展開的地毯中現身。從她第一回和愷撒四目相對至今才不過四年光景,難道已經發生過的這一切的一切都是真的嗎?

這時她又坐上了幼年時就已熟悉的窗台,收攏雙腳,把頭放靠在大理石牆麵上。現在正是五月,天氣很暖和,一絲風也沒有。窗子的下麵仍是那個亞曆山大港。有幾艘新船正在為出海作準備,還有一些船收了帆急切地駛向碼頭。有一次,愷撒就是在這個通往羅馬的港口,從一艘就要沉下去的船上跳入水中,遊向一艘救生船。當時他還用牙咬住他的那件紫色罩袍的一角,罩袍浸在水裏越來越沉,最終還是滑落了。愷撒那些輕盈的三層槳戰船都是從海港的左方駛向大海的,女王目送他的遠去,他也昂首遠望著她——可是他倆誰都沒曾料想到,他們的生離死別這麼快就來臨了。如今,事實已經擺在了麵前,再也無法更改。

克婁巴特拉從來就不知道何為孝順,也不懂得怎樣親近兄弟姐妹。現在,就算是在這個自己第一次享受男歡女愛的宮殿裏,她所感受到的也是缺乏親人溫情時,刻骨銘心的孤獨。她甚至有點兒想再見見那個狡詐的宦官頭目波廷納斯、她的弟弟托勒密十三世或者是她那個醉眼蒙矓地吹著笛子的父親。哪怕隻和他們相處一個小時,她也可以借此回憶些什麼,盡管她壓根兒就不想讓這些人複活、再現於自己麵前。過去的兩年如入夢境,把她帶離了家族世代生息繁衍的地方,如今她重歸故裏卻像是如夢方醒,發現祖先留下的這座城池是如此的促狹,這個帝國是如此的渺小,甚至於那些富麗堂皇的東西在她看來也都一錢不值。她並不是因為惦念羅馬才有這樣的感覺,其實她親眼所見的羅馬帝國自始至終都讓她無法產生好感。她是在為自己所喪失的一切感到悲哀,感到自己的生命力正在衰竭。這次的損失已經對她的生命力構成了一次嚴重的摧殘。她真正懷念的是那位自己曾向他低下頭顱的男子——他既是自己的長輩和導師,又是自己的情人和兄長——他就是愷撒。現在,她隻能使出百倍的勇氣支撐自己孤獨地活下去,麵對一切未知的命運。

這時,一雙小腳吧嗒吧嗒走過宮殿的聲音穿過層層大廳傳入女王的耳中。這雙小腳在她起身去羅馬時連站立都不會,而今天,她仿佛又擁有了一個返老還童的愷撒。這位從未掉過眼淚的女王猛然間淚盈雙眼——不是緣於傷感,而是出於欣喜。女王不隻一次地回憶,想計算出在那最狂熱的幾個星期中,自己是在哪一夜懷上的這個孩子?是在宮中還是在軍營?是躺在那些靠墊上默默休憩時的深情對視中,還是能聽到營房傳來的鼓樂聲和女人尖叫聲的那個夜晚?或許是某個下午愷撒擊退敵軍後興奮地為她敘述戰事的過程中?剛剛打完勝仗時,他會高興得滿臉通紅,時不時伸出自己的右手,說話都有些磕磕巴巴的,完全陶醉在自己設想出來的美好前景中。當他突然意識到身邊還有這位一言不發的忠實聽眾時,就會猛地撲到她的懷中,那種靈敏的動作是隻有年輕人才做得到的。

今天,那些繾綣的畫麵在愷撒死後第一次浮現在她的眼前,因為她回到了這個熟悉的皇宮。當然,更重要的原因是她在歸國途中忙於構想諸多計劃,沒有時間體會眼前這種深刻的孤獨感。這種體驗是她與愷撒在羅馬共同生活的日子裏不太可能有的,盡管他們的生活並不是很放縱。可現在,她體內本能而單純的性欲暗示自己:她需要一個男人。她在心中把皇宮裏每一個出身高貴的青年們默想過一遍之後就暗自發笑,用他們中的任何一位來取代愷撒都是非常荒誕無稽的事。不過,找一個年輕力壯的男奴並不是一件費力的事,並且,要是他敢多嘴饒舌,讓他從此說不出話來也不太難。

女王習慣性地甩了甩滿頭的鬈發,暫時拋開了這些念頭,轉身把已經走到自己身邊的孩子抱了起來,指著窗外的船隻讓他看。孩子問她,這些船會到哪兒去,她回答說,它們全都會到羅馬帝國去。

二、後三頭政治同盟

密探、間諜、特務和放債人一個接一個地從羅馬歸來鄞見女王,帶來了一連串消息。這些消息關係到女王自己和整個埃及的前途和命運。這位女王在整個地中海地區都算得上一位消息靈通人士。在她的臣民百姓不斷地將商品和貨物運往意大利換回黃金的同時,她不知疲倦地收集這個國家方方麵麵的訊息和情報,從中了解意大利政壇的最新動態和各派之間的鬥爭新動向。女王急於掌握羅馬各方軍事力量的格局和彼此的牽製力。隻有分析這些繁蕪複雜的訊息情報,她才能判斷形勢發展的大致方向。也隻有這樣,她才能推斷相關人士可能作出哪些決定。

女王在羅馬問題上付出的心血沒有白費。以前,她父親講到羅馬時,僅憑她敏銳的思辨能力和想象力也就隻能勾勒出一個羅馬的大致輪廓。而現在的克婁巴特拉完全能夠準確地推想出每一件事情的發展過程、每一個人的麵部表情和肢體動作,甚至是他們說話時何處用什麼樣的語氣,何時會停頓等等。克婁巴特拉關心的這些人中包括一些羅馬婦女,因為她已經看出來這些婦女們在羅馬共和國的發展道路上具有舉足輕重的地位。

愷撒昔日的情婦塞維利亞如今可以被稱作是第二個尼俄柏。她的家簡直就是這場內亂的縮影:她的一個兒子和一個女婿是要為愷撒複仇的軍人;另一個女婿與謀反者為伍;還有一個兒子是布魯圖。所以,她家的成員之間彼此對立,自相殘殺。克婁巴特拉能夠想象得出來當塞維利亞得知自己的兒子就是刺殺愷撒的凶手時,這位老婦人受到的打擊是多麼的沉重。這種感同身受的體驗是克婁巴特拉把自己的命運和福爾維婭的命運進行一番對比後得到的,或許也是因為她不久前有過一次深刻得不同尋常的情感經曆。

更重要的是她派人密切地注視著福爾維婭的一舉一動。這個女人本來就擁有的權力欲在這種剛出現的非常態勢下迅速的膨脹。當福爾維婭還很年輕的時候,她就見識過男人的英才如何被白白斷送。在她和安東尼共同生活的這些年裏,她一直從中周旋,讓安東尼與愷撒保持親密的關係。因此,她隻能在安東尼身後扮演一位妻子的角色,密切關注著身邊發生的一切,時刻提醒安東尼什麼該做什麼不該做。然而,愷撒的意外身亡給了她一個好機會。實際上,就在愷撒被害的當天,她就投身於一場規模宏大的政治遊戲當中了。她憑借自己一個人的力量讓安東尼立馬收斂起了那一套燈紅酒綠的生活方式,煽動起他的政治野心,讓他去謀求統治整個羅馬的權力,而不是甘心屈居第二。她首先贏得了她弟弟盧西烏斯的支持,然後,他們二人聯合起來對付這個貪圖放縱生活的安東尼,推動他把對肉欲的追求變成對政治名利的追逐。其實,他並不是毫無野心,隻是愷撒存在一天,他的這種心思就被壓製一天。

安東尼並不是一個無能之輩,更不會自輕自賤。隻要別人提到年輕的屋大維,安東尼就會擺出一副將軍的模樣,對這個年輕人不屑於顧。他從來也不肯聽命於屋大維或李必達。至於那些叛亂分子,就更不在他的眼裏了,你隻要不承認他們的權力和地位,他們就會立即被推倒。安東尼目空一切,除了愷撒誰都不被他放在眼裏。但是,像他這樣的人與叱吒風雲改寫曆史的英雄比還相距甚遠。這位活像酒神的安東尼並不擁有宙斯一般的威力,不可能像他那樣把自己的形象投射到時空之上。不過,他卻是福爾維婭最中意的男性。她可以把宙斯離去後空出的寶座指出來,讓狄俄尼索斯為此而坐立不安,無心縱欲。安東尼在福爾維婭的唆使下果然變了不少,他甚至認為隻要自己仿效愷撒,就可以像他那樣一統天下了。

克婁巴特拉一聽說福爾維婭的這種挑唆就不安起來。她那敏銳的直覺馬上意識到了這種行為將帶給安東尼,同時也一樣帶給她的威脅。雖然她的夢想已經成為過去,她還必須保持自己羅馬盟國的身份,而絕不能成為羅馬的敵人。這是她從小到大一直牢記心中的根本原則。她希望安東尼隻是一位執政官和一位打擊謀反者、叛亂分子的元帥。如果安東尼想攀上愷撒曾經坐過的寶座,膽敢在沒有打過一次勝仗之前就冒天下之大不韙想成為羅馬的獨裁者,那麼無論是對他還是對埃及、對克婁巴特拉自己都會是一場滅頂之災。

尤其是對她而言,這場災難會格外嚴峻。因為她還要對付那個強有力的福爾維婭。她要把安東尼身邊所有的女人都趕走,而且她已經這樣做了。更何況,就像克婁巴特拉不信任福爾維婭一樣,福爾維婭也不信任這位埃及女王。雖然她們有著共同的敵人屋大維,但是這還不足以成為她們二人友好合作的理由。福爾維婭年方二十就已經當過兩次寡婦,至今看起來也還比克婁巴特拉更顯年輕。她在前兩次婚姻中已經盡情享受過男歡女愛,無論是在經驗方麵還是在天分方麵,她都很可能成為克婁巴特拉的勁敵。最近羅馬發生的這些事情足以讓她嫉火中燒了。這個女人難道不願意使出渾身解數,讓她和如今當上了執政官的安東尼所生的兒子去當愷撒的繼承人嗎?在她的眼裏,自己的孩子遠比愷撒裏昂那個小野種——盡管克婁巴特拉已經竭力證明了他和愷撒的父子關係——更適合傳承愷撒死後的空位。克婁巴特拉很清楚福爾維婭從背後投射來的目光都會別有用心。在她和那個人老珠黃又膝下無子的卡普妮婭之間,福爾維婭肯定更願意讓後者成為愷撒的遺孀。克婁巴特拉不僅年輕漂亮,有愷撒兒子陪伴在身邊,更是一個很會討男人歡心的女人。如果說,克婁巴特拉把安東尼當作自己在羅馬共和國值得信任的一位朋友的話,那麼她早就把安東尼的妻子當作自己的一個勁敵了。

克婁巴特拉掌握的一切情報都在證實福爾維婭果真是一個能夠影響時局的女人。她按月發布印有愷撒圖章、姓名和住址的最新公告。她的那種天真爛漫的模樣肯定會讓許多人上當受騙,盡管他們私下裏也會犯嘀咕,覺得這些公告並不可信。可這個女人還是不斷地使用愷撒的名義編造大量的特赦令和放逐令。最後她還搞起了權錢交易,隻要有人肯出錢就可以買到元老院的律例和裁決。愷撒的全部家當(相當於現在的百萬英鎊)隻夠安東尼還債和高價收買願意支持他上台的人,他們還要聚合更多的財富呢!

盡管如此,安東尼並沒有能力控製局麵。另外兩位執政官多少有些向著叛亂分子,所以他被逼采取了一些極端的措施,導致了他在摩德納的戰敗,隨後他隻好逃離意大利。同時他的妻子也被西塞羅指責犯有詐騙罪。西塞羅一直在扮演見風使舵的角色。在愷撒遇害的當天,他著文表示自己隻為一件事感到惋惜,那就是他沒有被邀請參加那次行動。一個月後,他又寫了一封感人肺腑的信,表示他對安東尼是多麼的敬重。可是沒過多久,他又發現安東尼不如屋大維厲害,於是又編織了一番追捧屋大維的言辭。西塞羅巧於辭令,卻缺乏行動的勇氣,所以,他花言巧語地一會兒討好這個,一會兒討好那個,這樣做沒讓他的文采絲毫受損,卻讓他的名譽蒙受了損失,最終把他自己也推上了絕路。

一係列的壞消息並沒有動搖克婁巴特拉對安東尼的信任。她的直覺遠比西塞羅的可靠得多。憑著她對愷撒和愷撒裏昂的愛,她也絕不會讓這份信任有任何的搖擺,無論在羅馬共和國輿論倒向的是哪一邊。她在埃及以外的敵人還是屋大維,因為他是另一個愷撒裏昂。對於這一點,她早在愷撒遇害前就已經預見到了,而且從現在直到她死去的十四年間,克婁巴特拉對這個問題的認識從來就沒有改變過。為此,她對安東尼的命運也格外關注,隻要他與屋大維保持對立,她對他的關注就不會減少。女王手裏掌握的情報也都說明,這個被打敗的安東尼才是真正能和她心往一處想的人。

安東尼逃離意大利後,翻越阿爾卑斯山去尋找他的老朋友李必達,因為安東尼曾經撮合他和愷撒握手和解,有助於他。當安東尼找到李必達的軍隊時,他一身黑衣,蓬頭垢麵,渾身泥漿,是士兵們心目中一個遭受邪惡勢力迫害卻對愷撒忠心不貳的人。李必達的軍隊全認識他,也擁戴他。安東尼與李必達隔著一條小河說話,他想說服這位愷撒昔日的好友。李必達無計可施,最後隻能下令部隊鼓號喧天,去淹沒安東尼激情的演講。與此同時,福爾維婭也在羅馬的露天廣場上做著同樣的事。她利用一切機會發表演說,指責屋大維,說他身為愷撒的後裔和遺囑受益人卻沒有找殺害愷撒的人報仇雪恨,也沒有遵照愷撒的遺囑把羅馬人民應得的財產分發下去,卻追擊愷撒生前最信任的部下安東尼。每當克婁巴特拉聽說福爾維婭的這些表現和言語時,她不禁有些喜歡這個略帶野性的女人。福爾維婭對羅馬人奸詐虛偽的本性了解得一清二楚,就像這位女王在埃及隔海觀望能把一切盡收眼底一樣。羅馬那幾派人都想把別派人引誘出來吞並掉。西塞羅在滔滔不絕地告誡大家千萬不要再發動第六次內戰。屋大維冷酷無情,讓愷撒的家門洞開,允許他根本就瞧不起的羅馬市民隨意出入,背地裏卻像他那位放債的祖父一樣,把愷撒留給他的錢財全都收藏好。羅馬市民們隻好去奉承那些上過戰場的年老士兵,希望從他們手上買到武器用於自衛。所有這些在這位洞悉一切的埃及女王看來都十分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