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我不!”狄天驚猛地跳起身來,發瘋一般喊道,“我偏不接受你們的安排,你們憑什麼能替我決定?我要什麼你們並不知道,幹什麼上趕著逼我接受你們的好意?我不稀罕!你們是自作多情!”
他雙手揮舞,兩腳亂蹬,把一座院子裏的假山、花樹、石凳、竹架,全都打翻。狄澗冷眼看著他的發癲,忍無可忍,終於道:“你表演完了沒有?”
狄天驚一愣。
“我勾結匪類,小佛胸無大誌,我明白,你從來都看不起我們,不屑與我們同流合汙。”狄澗冷冷道,“可是你自己又是什麼純白無瑕的聖人了?”他冷笑道,“萬古留名心經需要借酒力練習,你發現這個秘密之後,告訴小佛了麼?”
狄天驚一愕,整個人都呆住了。
“你不是說要公平的戰勝小佛嗎?我不傳給他金鱗真氣,你都要和我絕食以抗,可是萬古心經的練法,你怎麼不與他分享呢?”狄澗冷笑道,“虧得小佛處處為你考慮,怕你麵子上下不來,專門在五台山快活樓,引你喝醉之後,旁敲側擊,讓你自行領悟。他想得多好啊,雖然是他先發現了這個秘訣,但是如果你能‘自悟’,再反過來傳授給他,那麼你那可笑的尊嚴既可保全,他也就能有機會參悟上等武學了。”
狄天驚臉色慘白。
狄澗毫不憐憫的給他再釘一根棺材釘:“可是你什麼都沒說。你跟小佛什麼沒說。小佛傷心極了,他不相信你這麼自私,他以為你也在等他自悟--那是他最後的希望--所以他宣布自己戒酒了。他在暗示你,他不喝酒了,所以他永遠沒有機會‘自悟’訣竅了,你是他的兄弟,義薄雲天的兄弟,所以你快來阻止他吧,快告訴他那個竅門吧!”
狄天驚隻覺得自己的身體,在一片一片的剝落。
“可是,你仍然什麼也沒有說。”狄澗神情蕭索,“在那之後,如果你足夠細心的話,你會發現,小佛已經再也不把你當兄弟了。私下裏他對我說過,他欠狄家的,他永遠都是咱們家最忠心的家仆。”
狄天驚跪倒在地,十年的愧疚一起壓上他的肩膀。腳下的土地裂開,天塌下來。
“我知道你想變成什麼樣的人,”狄澗拉住兒子的頭發,強行讓他抬起頭來,“正義的、浪漫的、光明的、獨一無二的……可是,我知道,小佛知道,你是我的兒子,你不是這樣的人!”他放聲大笑,“你對人心險惡,權術陰謀,天生就敏感專注,稍一接觸,就會舉一反三。打死小佛,你敢說你真是無心之過?以你的本事,你會收招不及?”
--不要再說了,不要再說了!
“你根本是想殺死他罷了。不是為我報仇,不是為他負你,而是你一直討厭這個比你強的大哥罷了。”
--是這樣嗎?
--是這樣嗎?
狄天驚麵容扭曲,張眼望去,頭頂上是狄澗的一張臉,半麵天。
--那時我真的沒有收力?
--我真的是這麼卑鄙的人嗎?我再怎樣努力,也無法戰勝心裏的黑暗,無法戰勝人與人之間的虛偽嗎?
狄天驚捂住自己的臉,一頭搶在地上。他聽到自己的身體裏驟然想起了一陣令人心寒的鈍響,他的骨頭裏好像有什麼東西斷了,他想要接起來,卻根本是徒勞無功,於是隻能發出一聲絕望的嚎叫。
尾聲
三月後,狄天驚橫空出世,金龍幫大旗初展。
五月後,桑天子攜妻出海。
二年後,狄天驚殺狄澗,自領金龍幫,一統黃河。
四年後,國壽王逼宮不成,鐵棺示眾,得賤名“董天命”。
五年後,魔教內亂,在任教主獨孤朗失蹤。
八年後,李響葉杏大鬧蘭州,反骨之名驚動天下。
十年後,狄天驚萬古留名心經、金鱗悖逆真氣,盡臻化境,破關而出,千裏奔襲義貞。
在奔赴生命中最後一個目的地的途中,在某個星光明朗的夜晚,狄天驚在縱馬馳騁的時候,不期然的,他的思緒又飛回到過去:自己跪倒在垂死的父親麵前,最後一次展露自己的心跡--
“爹,你讓我不擇手段,你讓我六親不認……我都做到了。按照你的教誨,我‘成功’了。”他說,用一塊白手帕,心細擦拭著雙手,笑了笑,“就是不知道你此前有沒有想到,有一天你會死在我的手裏。”
他恍惚了一下,心裏的快慰和悔恨交織在一起,讓他直想要撕掉身上的所有衣物,放聲大叫。
“可是我還是要告訴你,你是錯的。”他說,一個字一個字的重複,“你是錯的。”
狄澗撲倒在地,口裏噴出星星點點的血沫子。他的後背中了兒子的一掌,脊柱斷了。
“我過去的堅持是對的。在這個世界上,一定會有人是不屑權勢,糞土榮華,蔑視世故,良善安身的。”狄天驚冷冷說道,聲音之中,沒有一絲情緒,“這輩子,我絕不可能是了,可是我知道,一定有人是的!”
他弓下腰,頭頂抵在地上,這樣才能與狄澗四目相對,“所以,我會努力達到你所吹噓的唯我獨尊的頂峰,然後才被他們殺死。我要用自己成就他們的蓋世傳奇,我要用失敗教訓天下少年。那時你和佛哥在天有靈,才會知道你們錯得有多麼厲害。”
十年了,狄天驚第一次對未來充滿希望,身體又感受到了那遺忘許久的激昂的鼓點。
他縱馬揚鞭,眺望遠方。天穹下,仿佛有七個桀驁張揚的少年,正對著他,露出明朗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