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月在延黃氏雙杏的擔憂和企盼中過去了三年。一九二八年中秋節的前一天,瑣代和古麗陪老太君雙杏平坐在氈席上哄孫子聊天。
古麗見婆母直瞅著晶瑩熟透的大白葡萄串發呆,便想當然地問:“媽媽,您想吃葡萄了?我去叫人摘。”
瑣代見母親不語,有點犯急,抓住母親的手搖著問:“媽媽,您咋了,又在思謀那人生大事?”
雙杏仍然不語。恰巧鬆明走來了,古麗忙說:“鬆明,快摘葡萄給奶奶吃。”
鬆明摘葡萄時,花兒已聞風顫巍巍地端來一盆清水,把葡萄放入盆裏擺了幾擺,提出來放在矮方桌上,用手帕揩去水珠,把最晶亮的一串遞在婆母手裏。
隻見雙杏僅吃了兩顆,便停下了,淚涔涔的,仍不發一言半語。古麗一見動了情愫,淚花花地說:
“媽媽,您又想爹爹了?我也是。”
花兒卻有意避開話題說:
“每年大白葡萄熟透的時節,離八月十五(農曆)就不遠了。媽媽定是念想她尕叔叔了。”
“唉,花兒呀,媳婦中你來得最早,知道的經過的也最多。這葡萄是你們先人領著幾個兒郎親自栽的。五哥他一走五十多年,就我還在吃哩。吃頭一顆,我是想他。不過哩,也沒啥,過些日子,我就去陪他。隻是吃了第二顆,就再咽不下去了,我的老末底尕子……我活著不再見他一麵,死了咋給五哥他交代?唉,提不成。”
“奶奶,您指個地方,我去找尕叔叔。”鬆明無奈地瞅著祖母道。
“咳,那年夜裏走得急,哪顧上問地方!自打飛鴻調往庫車,衙門裏連個信兒也沒得捎的,唉。”
如何安慰老太君,大家正急得一籌莫展,大門外傳來零星的幾聲狗叫。不待鬆明去看究竟,緊接著大前門一溜兒湧入紅、白、黑三匹馬來。
鬆明和祖母幾乎同時瞄出端倪,雙杏興奮得急欲起身,鬆明快活得飛奔去迎。
此刻,大家才看得清楚,認得真切,那領頭背褡褳的竟是延子鬆!其他一男一女概不認識。“媽媽,您別勞頓大駕,是他尕叔叔來拜您呀!”古麗有意按住婆母欲起的大腿道。
與此同時,瑣代按定母親的左肩頭,並嬌嗔地說:“媽媽呀,雖說喜氣從天降,您也要坐穩了。莫承又要偏心不是?”
雙杏這才不好意思地穩坐不動。
延子鬆率先席地而跪,赧顏不已地說:
“媽,小兒給您報平安,磕頭了。”
同時並列下跪的中年女人說:
“媽,兒媳寶蓮給您磕頭啦。”
眾人驚詫之際,子鬆認真糾正寶蓮說:
“要叫媽媽,她妯娌們都是這樣稱呼的。”
寶蓮順從地重新磕頭道:
“媽媽,小媳婦寶蓮給您磕頭啦。”雙杏歡快空前地應道:“好好好!快起快起。”並連連打著攙扶的手勢。“鬆柏,快拜見奶奶。”子鬆邊起身邊對身後的小夥子道。
“奶奶,您的百歲大壽沒趕上,孫兒一齊補了。”鬆柏恭恭敬敬地連磕了六個響頭。
“媽,子鬆不孝,沒經您同意,就……不過,若不是寶蓮相救,您兒早在十七年前就餓死凍死了。”
“呃,老娘明白了,那些年,你除了參加辛亥革命,就躲在寶蓮那裏安身。好,好,好!你若不活下來,哪兒來的孝心?寶蓮這媳婦,媽代你爹認了。寶蓮,過來,陪我坐了,別詫生。這常陪我坐的是你二嫂花兒、七嫂古麗,這貼我最近的是大丫頭瑣代,生怕我偏心了這個那個冷落了她一個。她們妯娌之間親的哩密的哩,除了長相,你看不出她們是妯娌,比親姊妹還親,幾十年一個鍋裏攪勺子,還沒聽見磕磕碰碰哩。她妯娌和瑣代丫頭一個比一個賢惠,你還真挑不出她們的刺兒哩。這是兒郎們的造化,也是我這個婆婆的福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