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102章 一個轉機
【當我厭倦食物，厭倦治療，厭倦淚水，厭倦光明，這世上還有什麼東西能讓人永遠沉迷？】
BGM——蒼十三《你》
這是我第一次聽到他親口講述完整的過去，他說得輕描淡寫，我聽得驚心動魄。
我在很長一段時間裏不知道該做出什麼樣的表情，直到他摟過我的肩膀，輕輕拍了兩下，笑著說：“都過去了。”
可他的眼神卻不像是都過去了的樣子，那份倔強的疼痛與記憶裏的一雙眼睛驚人的相似，漸漸重合在一起。
我暗暗下定決心，是時候該麵對自己的過錯了。
“從幼兒園到小學，我有一個從小一起長大的好朋友，我們住在同一個小區裏，他學習很爛，但是籃球打得特別好，不管他走到哪裏，手裏總是要拿著他那個破籃球，走到哪兒拍到那兒，咚咚咚地煩死人。”我垂頭笑笑，倚在他懷裏自顧自講話，“他很叛逆，又不怎麼愛講話，總之那時候，我是不太喜歡他的。但是我特別特別喜歡他的媽媽，因為他的媽媽手藝很好，特別會做那些油炸的麵食，總是做給我們吃，用紙袋裝著，油花浸出來，沾得滿手都是油香味，現在想想都能流口水。他媽媽很白淨，很溫柔，說話細聲細氣，像個大家閨秀，但是，她有一個毛病，就是常年穿著長衣長褲，好像不覺得熱一樣。”
“因為這個，有很多小朋友暗地裏說她的壞話，說她有毛病，說她身上有嚇人的東西，每次聽到他們這麼講，我都二話不說，直接悶聲衝上去打人，因為這個，小時候沒少被老師罵。”
“有一天，我到他家玩，他媽媽做炸油角給我吃，我偷偷溜進廚房，想要看她是怎麼做的，到底用了什麼魔法，才能把麵團做成那麼好吃的東西。就在她挽起袖口的那一瞬間，我看見她的手腕上全都是青青紫紫的傷痕。有利器刮的，有煙頭燙的，有拳頭打的，有磕磕碰碰的，一道疊著一道。”
“不用想，她身上一定也是這樣的。”
“那天的飯菜應該是很好吃的，但我根本嚐不出味道來，晚上離開他家，我們在籃球場邊上坐了很久，他才終於肯告訴我，他的爸爸酗酒賭錢，脾氣暴躁，常常神誌不清，總是拿他的媽媽出氣。”
“那一天起，我開始跟著他早起跑步，繞著整座城，瘋了一樣的奔跑著，我開始打籃球，開始學散打，開始在運動會上超項報名，我一直在努力，也一直在幻想著，某一天，自己能夠成為拯救她的英雄。”
“至少是同他一起。”
“後來有一天放學，我發現有輛頂上閃著紅藍燈的白車停在我們的院子裏麵，我看見有人抬著一副擔架上了車，擔架上那個人身上臉上都蒙著白布，隻有一隻手垂下來，軟軟的、小小的手，袖口是紅色的針織毛衣，我一眼就認出那是誰的手了。”
“他媽媽自殺了，從八樓跳了下來。她沒有等到我們長大，沒有等到她的英雄。”
“那一天他們校隊訓練到很晚，他是最後知道消息的那個。”
“我永遠都記得他站在家門口的那個背影，好像擺在麵前的不是家門，而是全世界最恐怖的一間鬼屋，滿地的血腥滿牆的獠牙滿屋的眼睛滿世界的冷笑，好像撲麵而來的颶風。”
“我們跑到屋頂上坐了一整晚，他沒有哭，反而是我一直在哭，我一直拉著他的手，聽他說是他的錯，是他沒能救她，他說，‘好像全世界都在責怪我’‘全世界都在說是我的錯’‘如果我再努力一點，她是不是就能得救了’‘我誰也救不了，連我自己都救不了了’”
“不久之後，他跟他爸爸就搬走了。後來上初中的時候，我又聽說了他的消息，他不打籃球了，也沒有再上學，跟他爸爸一起在工地幹活。那個時候我開始留長發，開始修指甲，開始談戀愛，開始挑衣服，開始溫柔的笑，開始變得像個女生，也許再見麵，我們都不一定能認出對方來了。”
“後來我一直在後悔，那個時候我光顧著哭，有句話忘了跟他說，我想如果我說了，他往後的人生可能就不會那樣過。”
“那天晚上，如果不是為了拉著他的手，我可能就要從天台上跳下去了，當時，我看著腳下的車水馬龍、萬家燈火在眼淚中扭曲成一種奇怪的形狀，我是真的很想像她一樣飛下去，像蝴蝶一樣俯瞰這個荒唐的世界。”
“那個時候我應該這樣做，”我扳過齊霽的臉，望進他的眼睛，說，“你不是誰也救不了，你救了我，而且你看，”我試著牽出最溫柔的笑，說，“我現在就在這裏，我是真的得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