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歉,我們——嗯——她——”兩人結巴了半天也沒將一句話說完。
“這已經過去很久了,你們無須如此。”女子淡淡的說,“回到之前的問題,你問我為什麼會失去一條腿。原因很簡單,我不小心走進迷霧裏去了。”
“然後呢?”玳鴆心中好奇,詢問她。
“我在裏麵走了好久,感覺像是過了好幾十年,我以為自己永遠都走不出去迷霧,已經決定放棄了,然後突然發現自己從迷霧中走了出來。”女子說,“我當時的記憶很模糊,但等我清醒過來後,我才發現右腿不見了。沒有傷口,沒有疼痛,但右腿完全消失了。可我一直在迷霧中走動,如果我是在裏麵就沒了右腿,那麼我又為什麼能走動。”
“神靈在上。”玳鴆的心髒劇烈跳動。他拍了拍歸雁的肩膀,故作平靜的說:“還好你攔住我了。”
夜祭帶著兩人在林中四處穿行,對歸雁和玳鴆來說,星辰的光芒還不足以使他們看清周圍,兩人好幾次被凸出的樹根絆住,也被落在地上、雜亂堆積起來的樹枝劃傷。兩人不得不小心翼翼的前行,夜祭也得偶爾停下來,等著他們慢慢跟上,才繼續領路。
一路上,玳鴆聽到林中總是有窸窸窣窣的聲音。夜祭告訴他:“那是食肉樹,它們能在一定範圍內緩慢走動,吃掉一切捕捉到的活物。我還小的時候,有一個玩伴好奇,最後慘遭它們毒手。隻要別靠近它們,就相安無事,所以無須理會。”玳鴆聽得心驚肉跳,一隻老鼠跑過腳下時,他被驚出一身冷汗。
過了半個時辰,兩人終於看到了一大片荒地,三十餘座土房散落在荒地四周。玳鴆看向荒地中央,幾十雙紅色小點如星辰一樣閃爍。
夜祭指著人群聚集的地方,對兩人說:“濫殺凡人的兩名族人就被我們綁在那個地方,首領正在等待兩位,我們得走快一些。”夜祭無心的一句話把兩人諷刺的啞口無言,他們互相看了對方一眼,隻得輕輕歎了口氣。
夜祭加快了步伐。三人很快從樹林中走了出來,踏上荒地的那一瞬間,夜祭的拐杖陷進了龜裂開的縫隙中,她的身子重重摔在地上。兩人趕緊上去扶她。夜祭撣了撣身上的塵土,歸雁將拐杖給她,她有些抱歉的露出笑容。“走吧。”她說。她依然在前領路,兩人看她辛苦走路的樣子,伸手攙扶,被她婉言謝絕了。
走到人群中時,一個四十餘歲的儒雅人士向他們拱手,夜祭叫了一聲“首領”,退到旁邊。“妖狩的歸雁,時隔兩年,又見麵了。”雅士說。
歸雁拱手回禮。“見過暗涅首領,旁邊這位乃是我的巡組同僚,名為玳鴆。”玳鴆恭敬的向暗涅作揖。
“兩位妖狩成員。”暗涅說,“我在此長話短說。我們族群中的兩位年輕人濫用靈力,使得十三名凡人病故。我們已將兩人抓住,聽候兩位發落。”暗涅移步到四五個男子端正站立的地方,兩個年輕人被牢牢捆住,跪坐在地上。暗涅說:“兩位來問話吧,他們背叛了眾神,我們會讓他們進入迷霧中。”
歸雁隨地盤坐下來,他打量了這兩個年輕人。他們都是一臉的傲氣和不屑,冷峻的表情中沒有夾雜任何多餘的情感。他說:“我在十六歲那年進入妖狩,成為其中的一員。從那時至今日,我已見過七名濫殺凡人的妖族人,他們全是因為和凡人起了衝突,才一時間起了殺念,事後也後悔不已。但我從你們兩人的神情沒看出任何悔恨,反而覺得你們樂在其中。暗涅首領寫給妖皇的書信中,指明你們兩人隻是純粹的虐殺凡人。那群人是過路的商隊,老者一人,婦人和中年男子各三人,青年男子四人,青年女子一人,小孩一人,總計十三人,全由你們所殺,你們可承認此事?”
“既然你知道的那麼清楚,又何必再問一次。”左邊的男子冷語相對,“妖族本應該統領世間,凡人不過是供我們奴役的仆人。各個妖族竟然隱遁在世間,等待數百年或數千年後的自然滅亡。我們既然擁有神靈的力量,卻不使用,豈不是可笑至極。”
“我們是夜之神的仆人,象征著黑暗與死亡。”右邊的男子說,“那十三人是獻給夜之神的祭品,我並不承認罪行。相反,我為自己感到自豪。或許在你們兩人眼裏,我們兩人隻是邪惡愚昧。但在我們眼裏,卻不覺得有何不妥。”
“那麼,我也無話可說了。”歸雁說,“按照魍魎族的族規,凡是虐殺凡人者,皆應斬首。暗涅首領在信中說,希望對你們仁慈一些,所以讓你們兩人進入迷霧,夜之神能讓你們活著出來,那是最好。不過我想,既然你們已經違背了先祖在眾神麵前的誓言,夜之神也不會仁慈的放過你們。”
“你當真這樣想?”左邊的男子冷冷笑道,“我們為他奉獻了十三具冰冷的軀體,即便他身居星空,也會知曉我們對他的尊敬。倒是你們兩人,可別指望能輕易走出這片死林。”夜祭聽到男子的笑聲,不禁微微歎了口氣。
“那你們就一直這麼想吧。”歸雁說。他站起來,臉色更加陰沉。“暗涅首領,我已無須對他們兩人多言。”
“按照魍魎族的規矩,若是族人犯了死罪,我們都會喝下混入罪人之血的酒水,這是自古傳承的規矩。”暗涅說,“兩位應當不會介懷這件事吧。”
“來之前,妖皇已與我們說過此事。”歸雁說,“魍魎族人的血液雖然蘊藏靈力,但並不會使我們致病,所以我們自當遵守。”
暗涅招手,兩個壯漢走了過來。其中一個輕鬆抱著一個大酒缸,另一個年輕人懷抱一堆土碗。兩人幫忙把碗分給了其餘人,玳鴆接過年輕人的大酒缸,對暗涅說:“暗涅首領,我初次來到此地,請讓我來分發酒水。”
年輕人向暗涅請示,暗涅說:“沒想到羽族的玳鴆是如此賢德的人,既然你願意辛勞,我將遵循你的意願。”玳鴆恭敬的點頭。暗涅派人割傷兩個罪人的手腕,將他們的鮮血滴在酒缸之中。玳鴆稍微搖了一下,使得血液能均勻的與酒水融合。眾人聚集到玳鴆身邊,他先給歸雁倒了一碗,再為其他人斟上酒水。
暗涅讓眾人高舉酒碗,大聲吼道:“族人們,讓我們為他們兩人送行。”
眾人大口喝完了酒水。暗涅指示四個男子抬起兩名罪人,將他們帶往迷霧的方向。看到六人的身影沒入黑暗後,歸雁又開始覺得疲憊和怠倦。他本想問暗涅首領能否找個地方讓他休息,卻發現玳鴆冷靜的環顧周圍。
“你在做什麼?”歸雁問道。
“你有沒有覺得怪異?”玳鴆輕聲說,“從夜祭帶領我們到此處後,魍魎族人一直在偷偷打量我們。這兩個年輕人明明犯了死罪,卻沒有親人或者朋友出麵求情。而且據我所知,魍魎族人總共有六十七人,但這裏一共隻有四十三人。我想沒什麼大事會值得二十四個族人同時走出靈地。我越想越覺得有些不對。”
歸雁在心中數了數周圍的人數,除了他與玳鴆,以及走掉的六人,的確隻有三十七人。他拉著玳鴆到了暗涅身邊,將玳鴆的問題又問了暗涅一次。暗涅笑著對玳鴆說:“真沒想到你是心思如此縝密的人,羽族人也是才俊輩出。”
玳鴆回答:“如我一般的鴆族早已在世間消失,所有鳥妖聚集在一起形成的羽族也不過百人,自然比不過魍魎族。”
暗涅哈哈大笑起來,讚揚玳鴆能說會道。就在此時,剛才走掉的六人又回到了人群中,兩名被束縛住的罪人已是自由之身。他們輕蔑的嘲笑歸雁和玳鴆兩人,使得歸雁大惑不解,玳鴆反而露出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