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一個人十分鍾輪著咒(1 / 3)

國少爺經常借錢的對象是戴慶生,外號慶呆子。在這個小灣村,田少山多,林產品又缺乏深加工,慶呆子開的一個鋸木場就算是罕見的企業,一台大卡車也算是村裏最耀眼的固定資產了。照理說,慶呆子占了這兩個頭彩,再加上兩個身強力壯的兒子,一家人的日子過得超殷實,連雞鴨的叫聲都氣足韻長。

但慶呆子也有煩惱。他婆娘茉莉成天一個野人樣,坐無坐相,站無站形,已經是做奶奶的人了,還經常不做飯,不燒茶,不帶孫子,更不喂雞養豬,一出去就是頭上插兩朵野花,大半天不見影子。兒子收工回來發現家裏空鍋冷灶,一次次到處找娘,發現她不是在張家看殺豬,就是在李家看裁衣,更多的時候是去了學校電教室,一邊嗑瓜子一邊看國少爺教娃娃們玩電子遊戲。“娘哎,你當神仙不打緊,我們要吃飯啊。”兒子們總是這樣說。

“飯有什麼好吃?天天都吃的東西。”茉莉很不情願地跟著兒子回家。

茉莉看多了電視和電子遊戲,走路時也經常哼哼唱唱,與樹影或山影展開互動,有時是打拳的動作,有時是打槍的動作,有時更像洗澡或招魂,讓外人十分疑惑,還得了一個綽號:“莉哈性”——就是莉瘋子的意思。村裏人都知道,她的瘋其實是多功能。比如有人來借錢,明明隻借六角,她掏出一塊就一塊,硬要瘋瘋地塞給人家。比如有人在曬穀或種菜,並沒叫她幫忙,她也操起家夥前去瘋瘋地幹上一陣。她不怎麼搓麻將,但經常喊這個,喊那個,喊得驚天動地,逼著女人們去牌桌邊快活。有一次差不多都半夜了,她帶著人串了好幾家,最後到老三家捶門打戶,硬把主家夫婦從床上揪起來,湊成一桌搓麻將,自己站在一旁觀戰,然後去灶房裏燒茶水和炒豆子,隻是一不留神鑽到床上睡著了,發出呼呼的鼾聲。

村裏幾乎沒有哪家的床她沒有睡過,而且一睡就怎麼也喊不醒,撒手叉腳,歪七倒八,睡出了對角線或橫切線,霸占了遼闊的床位,害得主家無論老少和男女,到後來扛不住哈欠,隻能小心翼翼地鑽縫隙。更重要的,每次這樣睡過以後,這位四海為家的婆娘身上常有陌生的襪子或毛背心,自己的鐲子或手電筒卻不知去了哪裏。

慶呆子隻得一次次去商店買手電筒,被店主取笑:“慶呆子,你們家把手電筒當飯吃啊?”

慶呆子苦著臉嘿嘿一下。

有時還衝著雜貨店評點時局:“新社會好是好,就是解放婦女過了頭啊。”

他在婆娘麵前從來不敢高聲。比方說這一天,他隻是多了句嘴,說菜裏放多了鹽,就引起莉瘋子柳眉倒豎,不但奪了老公的飯碗,還不準老公的兩個連襟吃下去,說既然嫌飯菜不好,你們就去上館子,快走快走。可村裏哪有什麼館子?再說這一天請來客人幫工,就是要建兩間偏房。重要時刻誤了工,還不是自家吃虧?

大兒子見父母吵鬧不休,氣得直指父親的鼻尖:“爹哎,你如何找了這麼個瘋子婆?真是搞得我好沒麵子。你當年好歹也是初中畢業,還混了個生產隊長,七不找,八不找,偏偏找來一個老虎凳。你沒本事,就去倒插門。再不行,就去當和尚啊。”

二兒子去給外公打電話:“外公,外公,求你做點好事,趕快把你的瘋子女搞回去。你要是少了米,我給你送點米來。你要是少了油,我給你送點油來。你莫讓你的瘋子女在這裏橫鬧,吵得我們連飯都吃不成了。”

兩個兒子對父母的婚姻都憤憤不已。

慶呆子送走了兩個連襟,又接受了嶽父在電話裏的歉意,還是覺得鬱悶,忍不住去找高人討主意。一個漆匠,一個酒坊老板,一個小學教師,都是他小學同學,又都是同姓遠親,聽這事都憤憤不平,決心為他討回公道,於是結成一夥前來談判。國少爺找慶呆子多次借錢,欠下了人情,也自告奮勇前來幫一把。哪知道他們一行人剛進地坪,就聽到莉瘋子開罵:“哪來這麼多是非人,想到我家來開鬥爭會?有屁快放!”

她一手叉腰,叉出一個茶壺姿態,雌威凜凜封住大門,嚇得來人全體愕然竟不知該如何談起。

好半天,國少爺才鼓起勇氣:“茉莉嫂,不是要開鬥爭會。你老公這麼會賺錢,要放到城裏,恐怕二奶、三奶、四奶都有了,你可不要身在福中不知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