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1 / 2)

程璐是這天傍晚在黃河邊會見白醜旦的,二人分手時已是上燈時分。

黃河岸畔的夜景幽靜而神秘。沿河各字號的燈籠一盞盞點亮了,在漆黑的夜色中散發著毛茸茸的光芒。字號的名稱是標寫在燈籠上的,個別未曾標明的,則在附近另加燈幌一個,看上去十分醒目。這裏那裏,偶爾也有一盞兩盞燈籠遊走在瀕臨河岸的小路上,有人影隨了燈影移動。燈籠上同樣有著各字號的醒目標誌。在水旱碼頭磧口,各字號都有一條不成文的規矩,夜晚出門必打字號燈籠,以示光明正大之意。商會隔三夾五組織巡夜,若是發現有不打字號燈籠上街遊串者,是必要細加盤查的。雖然是戰爭時期,這個規矩似乎也未改變。碼頭上,依舊一片燈火通明,隻是沒有了往常的熱鬧繁忙。河麵上,今日船隻不多,充其量不過十來條,燈籠是高懸在桅杆上的。船上的人影時不時如黑色的大山壓向這邊,又移往那邊。船工們天性樂觀,現在居然還有扯著破嗓子喊小曲子的。這裏一聲既出,那裏必有應和。水旱碼頭磧口,是一個出小曲子的地方,好像那黃河裏流的、船上載的,人們懷裏揣的、手裏拎的都是紅紅綠綠花花葉葉的小曲曲。在那一聲聲破馬鑼似的男人們的喊唱間歇,忽然迸出幾聲悠揚尖俏婉轉清雅的女聲來,那是被叫上船的妓女們發出的。

程璐在碼頭國民小學教書時,養成了乘著夜色沿河漫步,在撲朔奇幻的濱河夜景中沉思默想的習慣。這一次回磧口以來一直忙於對付敵人掃蕩的事,沒有時間也沒有心情來河邊散步,更無緣欣賞這向晚時分的河岸景色。現在,她獨自漫步在漸深漸濃的夜色裏,真想讓光陰凝固在眼前一刻呢。可是她知道,對她來說,危險是隨時存在的,她必須時刻保持高度警惕。想到此,她裝作不經意地前後顧盼,在朝後的一瞥中看見,在離她百十米左右的盛家貨棧德泰昕大門一側,兩個熟悉的身影一閃隱匿不見了。她會心地笑了笑,知道那是自家同誌,便繼續朝前漫步。再待十分鍾,她想,哪怕五分鍾也行。

今晚與白醜旦的會見太讓她興奮了。她想起她的“老老簡婆”(方言,姥姥稱“簡婆”)曾不止一次地朝她講述過的、清朝道光年間她的“老老簡爺”盛景濤帶著磧口紳商士民砸碼頭煙館的事,心中一股豪氣油然而生。砸得好啊!那事的意義豈止是挽救了幾個煙民呢?那是愛國之舉啊,尤其是當外國入侵者的堅船利炮轟開國門的時候……而今,曆史在經過了近百年的滄桑巨變後,類似的場景突然又在眼前出現了。所不同的是:百年前的鴉片主要來自英、葡帝國,如今的鴉片主要是國產自銷;百年前的侵略主要來自西方列強,如今則來自東方近鄰。共產黨人,愛國勝愛家的共產黨人,理所當然是反侵略的急先鋒,當然也應是反鴉片的急先鋒!程璐感到:白醜旦所說這件事她責無旁貸該管,該管到底。她感到:白醜旦不找別人,單單找她程璐反映這個情況,實在是對她的極大信任呀!對於共產黨人來說,有什麼能比組織和群眾的信任更值得高興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