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刺程璐的家夥被關在黑龍廟下院靠西的一間偏窯裏。他是在被第三次提審時,交代清自己來曆的。與他同來的還有兩個人,因為弄不清程璐到底藏在哪裏,昨天他們商定兵分三路:其餘兩人分別去了西灣和寨子山。他們來自二戰區,是由特別調查處派出執行特別任務的。因為是第一次來磧口,“特調處”命令駐紮在西雲寺的三營“全力策應”。
自從在交代材料上簽了字,他發現遊擊隊對他的看管不像先前那麼嚴密了,有時甚至像是幹脆忘記了他的存在。今天下午,看守人員坐在戲台上打撲克,前後幾個時辰,竟無有一人光顧他這裏,而門鎖卻是空掛著的。一開始,他依然沉浸在剛剛被擒時的莫名的恐懼中,心裏一遍遍念叨著一句話:完了,完了,這一回是死定了。可是現在,他卻突然從恐懼中突圍了,心裏一遍遍對自己說:好呀,好呀,老天開眼朝咱笑呢。心裏這麼想,表麵上卻是一副更老實的樣子了。
傍黑,他聽得門外不遠處兩個看守人員議論一件事,聲音雖小,卻聽得真切:“夥計,有個事我想跟你說……”“說嘛,甚事?”“這事……我隻能跟你說,離開這地兒就讓它爛你心裏。”“扭捏甚嘛,你說就是了,我又不跟別人說。”“這……你得起個誓,我才說。”“你娘的,有甚了不得的事嘛!好,我起誓。我要說給別人,挨日本人槍子兒……”“白醜旦他牛牛的新墳你知道吧?在西塬上。昨天夜裏,我看見兩個外路客商將一些箱子埋進……”“我的天,你說甚?一些箱子?你估計裏頭裝的甚?……你報告隊長了沒?”“看那樣子,怕是見不得人的東西,你想能是甚?大煙土。肯定是從河那邊弄來的,一時沒找下買主……”“我問你報告隊長了沒?”“日你媽,報告了我還用得著和你商量嗎?”“你的意思是?……”“我數了一下,十來箱不止哩,那得有多少大洋,夠咱花些年頭的了,你幹不幹?”“我的天,這兩日咱遊擊隊不是在那兒空室清野嗎?說不定就要發現了……”“咱若要幹就得快。”“你聲音小點,讓別人聽去,可別說是我的嘴不牢。明天看看情形咱再定奪……”
兩人說著又打撲克去了。
禁閉室裏,他的心動了一下,又動了一下。一個聲音如雷霆般在他的心中轟響:“十來箱不止呢,夠咱花些年頭了,夠咱花些年頭了,夠咱花些年頭了……”如果這事果真得手,誰他媽再幹這吃苦受累一天死幾回的特工,就不是人!隔著門縫朝外睃巡,他看見從這屋到山門洞正好是一片陰影。白天在戲台這邊打撲克的人們傍黑挪鍾鼓樓上去了,去湊掛在鍾鼓樓上的兩盞馬燈。伸手摸摸門鎖,依然開著。這真是老天有眼啊!可是且慢,假若這是一個圈套呢?他猶豫了。可是我已落在他們手中了,他們再設這麼個圈套有什麼意義呢?毫無意義啊……媽的,俗話說膽大占得金銀山,膽小無有稀湯喝。我已經死過好多回了,還怕再死一回?即便真是圈套又怎樣!幹,堅決幹!他的手堅定地伸向了門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