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剛剛晉升為大日本皇軍駐離石鬆井聯隊特別行動隊大隊長的河田少佐親率一隊日軍開進西灣村,與他同來的還有一位年輕漂亮的女醫官,以及做他助手的磧口人賈長發。河田少佐看見全村家家戶戶門口都升掛了大日本帝國國旗,心中陡生一股豪情,回頭對那女醫官說:女兒,你看看,你看看,你所說的中國人的“自尊心”在哪裏?我們的槍炮一響,他們的所謂“自尊心”就飛到爪哇國去了。
女醫官正是河田少佐的女兒河田秀子。秀子聽了父親的話,一時不知如何對答。賈長發腆著臉湊到河田麵前說:太君說得好極了,中國人有甚“自尊心”呀!啊,對了,有時也有,可吃一頓飯,那“自尊心”就又沒了。到哪裏了?被他自己就著窩窩頭吃下肚子去了。賈長發說著,先自哈哈大笑起來。可河田和秀子都沒笑。河田沒有理會賈長發,繼續目視著女兒,等待女兒的回答。秀子有些畏葸地看著河田,沉吟道:“父親,對不起,我總覺得這一切有點兒……”
“秀子!再不要說下去了。”河田少佐的語氣變得嚴厲起來,“請記住,你是一名日本軍人。”
河田少佐的目光再次落在那一麵麵赤日炎炎的帝國國旗上。那時,天空飄起了零零星星的雪花。一片片輕柔的花朵在悠悠然飛向那一輪赤日的一刹,仿佛不堪蒸烤般消融了。河田少佐笑了,說:中國人的“自尊心”正如這些漂漂亮亮的雪花,當它們麵對火紅的陽光時,總是要化作子虛烏有的。這時,河田少佐發現:那一輪輪日頭大都是用顏料畫在白布上的。有的畫得太大了一點,有的畫得太小了一點;有的畫得一點兒不圓,看上去像一顆顆歪嘴桃子;有的色澤太豔,豔得發黑,如一灘幹涸的血跡。有的則是太淡了點,淡得似有若無,如大霧籠罩下的夕照……河田有些不高興了,指點著幾麵旗子對賈長發嘰裏咕嚕了幾句話,那賈長發當即朝後招招手,便有七八個鬼子挺著明晃晃的刺刀朝那些旗子下的大門奔去,隨即響起嘡嘡嘡的敲門聲。
河田少佐帶著女兒秀子走進三槐堂。他看見三槐堂天門外的一麵旗子格外鮮豔奪目,畫得也周正。隻是那圓畫得稍稍有點扁,靠中間的一小綹兒色澤有點虛。不過,不要緊,河田少佐還是越看越覺順眼。河田對賈長發說:這麵旗子畫得大大的好,問問這是誰畫的,可以請他教授的幹活。賈長發正要朝圍觀的人們打聽,便有一人站出來說:不用打聽了,這位可做教授的先生就是本人。賈長發一看,認得是盛家二少盛克勤。
賈長發朝盛克勤搖搖拇指哥,學著河田的腔調說:“你的,良民大大的。”盛克勤嬉皮笑臉道:“你的,假洋鬼子的,是?”賈長發訕笑著說:“太君請你教你村人怎麼畫紅太陽哩。”盛克勤道:“你是問那紅坨子是怎畫成的?這可是祖傳秘方,從不示人的……”賈長發說:“別不識抬舉。”盛克勤道:“你真想知道?”賈長發點點頭。盛克勤道:“我媳婦這幾天正行經哩……”賈長發懞懞懵懵“嗯”了一聲。盛克勤道:“這麼說吧。這紅坨子其實你也畫得。隻要你將自個兒的嘴巴塗上紅顏料,連同兩個腮幫子也塗滿了,然後照著那一方白布使勁一撳,就是那個紅坨子了。”
河田少佐進三槐堂是專為拜訪“老朋友”盛如榮的。盛如榮卻閉門謝客,根本不放他們進院。賈長發走上前去,照著待月廬的大門嘭嘭嘭踢了幾腳,門開處,哮天犬帶著一股風聲撲出來,嚇得賈長發“媽呀”大叫一聲,轉身就跑。跑出二三十步,腰裏掏出盒子槍來就要打,卻被河田製止了。
河田很生氣,從三槐堂出來,就下令讓把西灣所有十六到五十歲的男人全部集中起來,帶到西山去修碉堡。又讓把十六到二十五歲的年輕女人全部集中起來,“動員”她們“自願報名”參加慰軍所的“勞軍”。盛克勤的媳婦姣姣也被帶去了。
慰軍所臨時設在西灣五條巷子(即金、木、水、火、土)中的“火”字巷裏。巷子是南北走向,從村前大路爬一道坡進一個大院,院內的住戶全被“動員”走了,十來間窯房裏現在全被一支支行軍床占滿了。所有被“動員”來的年輕女人先由河田秀子照應著洗臉梳頭,換穿幹淨衣衫,說這是為了給她們每人照一張漂漂亮亮的相片。女人們大都從未照過相,聽河田秀子這麼說,內心便有些興奮起來。果然便有攝影師扛著機器來了,女人們便很認真地打扮起自己來。照完相,河田少佐就讓秀子負責給這些女人檢查身體,主要是看有無性病。這時,人們發現,昨天磧口出女娶媳那些人家的新娘子也一個不落被帶到這裏來了,也讓檢查身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