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1 / 3)

春花爛漫的季節,水旱碼頭磧口終日沉浸在喜氣洋洋的氣氛中。

部隊各機關紛紛興辦自己的公司,好像是在一夜之間,磧口街頭突然冒出幾十家公營商店。紅對聯、紅燈籠、彩結、彩旗、五色紙張剪成的拉花把五裏長一條街道裝扮得花團錦簇,不時炸響的鞭炮在人們的心頭掀起一股股熱浪。公私商家自然形成競爭頡頏之勢,水旱碼頭的生意場出現了從未有過的熱烈火暴。

碼頭上扛包的搬運工裏,出現了許多穿灰布軍裝的漢子。他們不為掙錢,隻為同碼頭工人交朋友。他們操著南腔北調吆喝,學說碼頭工人的粗話,學唱葷曲子。白醜旦一時成為最興紅的人。也有不少人整天跟在陳老三屁股後,要求拜師學扳船,一口一個“陳師”,叫得陳老三大嘴咧咧著整天高興個不停。

更多的兵們在磧口周遭的山野裏幫農家扶犁撒種。

那些日子,從鎮街到村野,“晉西事變”成為工、農、兵、學、商茶餘飯後最好的談資。各種版本的“閻老西兒走麥城”的故事經由兵們的口傳達出來,又經由天才的磧口人的演繹,變得異彩紛呈、精妙絕倫。而當這些五花八門的故事最後都歸入“以汾離公路為界,舊(軍)不往北,新(軍)不到南”的結局時,磧口人便都為從此再也不必受國民黨那些貪官汙吏們的挾製興奮不已。這時,人們才發現:今年春上山野的草兒長得真是鮮嫩,花兒開得真叫豔麗。河邊路畔的水桐和楊柳好像也比往年發得旺。這裏那裏的桃花、杏花,紅的如胭脂潤雨,白的如瑞雪飄風。田裏的油菜花也開了,黃澄澄的一片連著一片,逗引得蜜蜂蝴蝶嚶嗡不止。

女人們不願在屋裏呆了。她們像過節似的把自家打扮起來,成群結夥去民校學文化,學唱歌,去祠堂聽“工作同誌”講話,去鎮街遊行,去黑龍廟看戲,去一切需要婦女去可以讓婦女去的地方。在一切與男人一道出現的場合,她們叫得更響,笑得更燦爛。她們居然敢當著自家男人的麵同別的男人開些不葷不素的玩笑了。而回到家裏呢,她們居然敢對自家男人說:累得不想動了,你給咱做飯吧。她們與公公婆婆說話,居然也敢直視對方的眼睛了。她們將程家二小姐程璐當作領袖、楷模和保護神,隻要有她在場,她們說話的聲氣也變得雄壯起來……喊了多少年的婦女解放,今兒她們才真正感受到了“解放”的好滋味。正如工作同誌教給她們的歌兒裏唱的:

長長的那個豆麵軟軟的糕,

共產黨來了日月好。

新開的那個園子種白菜,

提起新社會人人愛。

街上不時有一隊兒童團員走過。他們肩扛紅纓槍,邁著雄赳赳的步伐,齊聲唱著歌,緊緊跟在陳狗蛋的身後,從前街走到後街,再從後街走到前街。

馬有義是兒童團最崇拜的人。幾乎每隔兩天,馬有義就給他們訓話一次。訓話的內容,除過“鬥爭的哲學”,當然還有“革命不是請客吃飯”。“吃飯”那句話,馬有義讓他的崇拜者們每天背誦三次。每當訓話結束,陳狗蛋就領著他的部下朗聲高呼:“馬政委,我們喜歡你!馬政委,我們擁護你!”

押著壞人遊街,是兒童團幹得最多的事。眼下磧口最大的壞人首推賀芸、楊巨誠,還有李子俊。他們給幾個壞人戴上紙糊的高帽子,高帽子上寫著各自打上紅巴叉的名字。他們請來李家山戲班子的畫妝師,給壞人都畫上了一副惡狼的嘴臉,屁股上插了一條毛茸茸的尾巴。在各人胯襠那裏,還綁了一條用脫的笤帚把,逗得滿街上的人大笑不已。李子俊剛被接好的胳膊又被弄斷了。不時有磚頭石片從街道兩邊的人群中飛來打到他的頭上臉上。他不避不躲,任由血水順著臉頰朝下流淌。被打斷了雙腿的賀芸眼下隻能在地上爬,就由一群兒童團員牽著,像條狗一樣跟在遊街隊伍的後麵。

遊鬥壞人進行了五天。在第三天上,形成了高潮。程家大小姐程珂也被拉來了。她的脖子上掛了一串破鞋,好看的臉蛋被畫成了一隻狐狸。披頭散發,邋邋遢遢,全沒了以往的風流俊俏。原來,是那鄭磊拒捕開槍自殺了,她第二天知道後,像瘋了似的找到她妹程璐,當眾甩了那時正在開會講話的程政委一記耳光。要不是馬有義挺身而出製服了她,這個專門和反動軍官“亂搞”,公然窩藏磧口人眼下最大的仇家的女人還不知要怎鬧下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