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1 / 2)

馮汝勱是那種表麵談笑隨意,實際謹嚴板正的人。特別是在做學問上。

今年年初,他所供職的山西史誌館館長給他安排了一項任務:編撰一部山西抗戰大事記。史誌館館長是早他兩屆的北大文科校友,算他的學兄。在安排這項任務時,學兄拍拍他的肩膀說:老弟!這事可是閻長官親自布置的。閻長官又親自點將讓你執筆。閻長官說現在記下大事,等抗戰勝利了,它就是本省抗戰史的基礎。好好幹吧。馮汝勱嬉皮笑臉道:兄台你句句話不離“長官”二字,弄得我心驚肉跳的,哪還敢接這差事!經過兩年的相處,學兄已對馮汝勱深有了解,這時亦笑道:老弟,你心裏要不時時想著長官,總有你心驚肉跳的一天!

沒想到學兄這話,竟成為一句讖語。

馮汝勱埋頭幹了兩個月,從“九·一八”事變後,山西“一二·一八”慘案寫起,一直寫到民國二十九年初二戰區對日“冬季攻勢”。馮汝勱自恃掌握著大量第一手資料,洋洋灑灑三十萬言一揮而就。馮汝勱將文稿審讀一次,自我感覺良好。在將文稿交給他的學兄時,他自得地將口哨吹得溜溜響,說:這《小寡婦上墳》一從口齒間吹出來,就沒了那股淒淒慘慘戚戚的勁兒,好聽!

馮汝勱怎也沒想到,閻長官竟在他的得意之作上畫了一個大大的叉,批了三個字:豬腦子!這一下,他那口哨吹不響了,倒是真有一股淒淒慘慘戚戚的感覺從心底泛起來了……

學兄說:“一二·一八慘案你不該寫。”

馮汝勱說:“為什麼?那個事件發生時,閻長官的立場對啊!學生在省黨部門前示威,要求停止內戰,一致抗日,省黨部糾察隊開槍打死學生,閻長官當時賦閑河邊村,卻暗中指示握有兵權的心腹愛將楊愛源立即包圍省黨部,繳了糾察隊的槍,羈押官員,接著將那禍國殃民的省黨部幹脆利索查封了。這是一種多麼偉大的民族正義感呀,也是對學生運動的有力支持啊。不值得大書一筆?”

學兄伸出一根指頭點了一下他的額頭說:“豬腦子啊!你也不想想,那個時候中原大戰不久,閻長官和蔣介石勢同水火,蔣的中央雖然迫於形勢,解除了對閻長官的通緝,但閻長官心裏的氣能一下子平得了?而且,既然閻長官要重返山西政壇了,豈能容忍那效忠中央的省黨部在山西任意橫行?可現在情況不同了,閻長官要和蔣氏中央攜手對付共產黨了。你卻在那裏絮叨個啥呀?”

馮汝勱恍然道:“這麼說,閻長官那時是利用學生運動,現在又要利用中央了?這花花腸子我可沒有……”

學兄說:“要不說你是豬腦子呀!還有,民國二十一年閻長官重新出任太原綏靖公署主任後,為擺脫山西財政拮據的局麵,裁撤晉綏軍數萬,由王靖國將軍帶著去了河套地區,實行綏西屯墾。先後建成四個墾區,種田一千二百公頃,這是大好事啊。閻長官授意王靖國大量種植罌粟,由山西禁煙考核處加工成戒煙藥餅,通過本省各縣禁煙委員販賣,這事原出萬不得已。你寫它幹甚嘛?”

馮汝勱脖子一梗道:“功過各半嘛,怎不能寫!為權者諱,那還叫曆史?”

學兄說:“曆史,曆史!你知道甚叫曆史?你怎就不想想,如果那事可以公諸於世,為甚非要以戒煙的名義販煙呀?你這不是豬腦子是甚!還有呐,關於那幾個大仗的記載,閻長官也是很不滿意呢。”

馮汝勱道:“怎了?那幾個大仗我可是仔細研究過的,難道所記不都是事實?”

學兄哂笑道:“是事實,可你那筆墨是怎用的?民國二十五年的百靈廟戰役,是閻長官一手指揮的被輿論稱為‘整個國家的一次凱旋’的漂亮仗。閻長官本人斥家資八十七萬之巨,以母親的名義捐助前線,由此帶動了全國朝野捐助抗戰的熱潮。這是多麼偉大的行動啊!可在你的筆下,真正的英雄變成了綏遠省主席、35軍軍長傅作義……”

馮汝勱說:“可是據我知道,傅將軍才是前敵總指揮啊!他是帶著一腔為國捐軀的決心麵對來勢洶洶的敵人的。要不是他那高超的指揮藝術,那仗還不知要打成甚樣呢!”

學兄接著道:“後來的平型關戰役,從作戰計劃的製訂,到調度指揮,都是閻長官親自……”

馮汝勱大叫一聲“打住”,打斷了學兄的話,說:“閻長官製訂了作戰計劃,這不假。可戰鬥真正打響後,晉綏軍那仗是怎打的呀?高桂滋部居然臨陣脫逃,將有利地勢拱手送給了鬼子,造成郭宗汾部被反包圍的被動局麵。要不是八路軍115師設伏痛擊了阪垣師團,那郭宗汾部還不早成了日式包子的肉餡兒了!難道我記的不都是事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