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1 / 2)

李子俊被關在黑龍廟下院東北角上緊靠茅廁的一間放雜物的舊窯洞中。

屋裏沒生火,他的腳、手、耳、鼻一切裸露在外的部分都結了凍瘡,不時有一股一股黃色的液體流出來,又癢又疼。

白天好過一些。

白天,他和另外幾個因偷盜、搶劫和耍流氓關進來的人一道被帶到上院殿宇拆毀後留下的那一片廢墟上,從破磚爛瓦中刨挖折斷的木椽和棧條。木椽和棧條都是幾年前翻修廟宇時才新換的,雖被折斷不能用於兵器製造,但引火卻都是上好的材料。他們幾個人將這些椽、棧挖出來整整齊齊碼在上下院相通的小門一側,供市直機關幹部們生爐子用。李子俊樂得累死累活地做營生,這樣寒冷就離他遠去了。他發愁的是白天過去夜晚的來臨。夜裏不能幹活,他得走回關押他的屋子。那裏不生火。他那汗濕的衣服被很快凍成盔甲似的硬殼,渾身一刻不停地哆嗦,難受極了。最可氣的是他那斷過重接的左腿和右臂,這些日子疼得刀割一般。

冬至前後,崔鴻誌來看李子俊,發現了屋裏不生火的事,就找馬有義理論一番,第二天算是生上火了。可是,那火沒著兩天,就被新提拔的市政府保衛科副科長武蠻錘,也即蠻太歲弄熄了。

原因是李子俊將一口痰唾到了他的臉上,侮辱了他。

李子俊是被單獨關著的。

那一天,蠻太歲來巡號。蠻太歲看著李子俊那一張被凍瘡弄得斑斑駁駁的臉,笑嘻嘻道:“啊呀,李營長,你受苦了!”

李子俊咬牙切齒道:“還記得死在你槍口下的那倆弟兄嗎?狗日的,你等著,總有一天他們會來索你的命!”

蠻太歲不生氣,說:“李營長,兄弟現在是市政府保衛科科長了,兄弟忙著呢,沒工夫跟你磨閑牙……”

李子俊冷笑:“忙著幹甚哩?烤紅薯吃呀!”

這“烤紅薯”的典故一出口,蠻太歲的麵皮立即脹得紫紅。不過,還好,蠻太歲隨即又笑了,問:“李營長,你想不想從這個地方走出去?”李子俊道:“想啊!副科大人有沒有權力放我出去?”

李子俊故意將“副科”兩字叫得格外響亮,又一次讓蠻太歲漲紅了臉。

蠻太歲說:“想出去呀?那就麻煩你去給程璐說說,幾年前老子是顆生瓜蛋,竟然上當受騙稀裏糊塗隔著門板去辦她。現在老子總算明白了,讓她放心。老子知道該怎收拾她了……”

話未說完,就被李子俊一口濃痰堵了嘴。

蠻太歲舉起衣袖將臉一抹,也不再說什麼,提起擱置在門後牆角裏的半盆黃蠟蠟的、結了冰的尿水,猛一下倒扣在呼呼燃燒著的火爐口上,出屋鎖了門揚長而去……

這一天清晨,當了一夜“團長”的李子俊早早起來,在屋地上“噔噔噔”跑起步來。跑步取暖,這是他近兩天才從一個上茅房的市工作人員那裏受啟發想到的好主意。那個工作人員一邊站在茅坑前撒尿,一邊“噔噔噔”踏動著雙腳取暖。當時李子俊隔著屋門聽得清楚,心中突然一亮,也便強忍左腿的疼痛“噔噔噔”跑起來。跑了一陣兒,身上果然暖和多了。從此,隻要一從被窩裏鑽出,他便在腳地跑動不停。

外麵天色尚早,透過破破爛爛的窗戶紙,李子俊看見天上的星星閃閃發光。看來,今兒是個好天氣。

這時,屋門被人打開了。蠻太歲嘿嘿笑著對他說:“李營長,恭喜恭喜。日本鬼子要來了,你兄弟李靜要回來解救你哩。你出來迎迎他吧……”

原來是讓他同一些征調來的民伕一道抬一批傷病員轉移。

是西頭支部書記陳九泰帶隊。

這是民國三十年一月二十七日,農曆臘月十一清晨。按照李靜提供的情報,日寇駐離石鬆井聯隊及皇協軍共一千五百餘人將於今日從離石出發,於傍晚或明日拂曉到達磧口一線。這些日子,磧口周邊群眾的“空室清野”已全部完成。人員轉移今日上午開始。磧口醫院的大多數設施設備已於兩天前轉移到離此四十多裏地的一個叫昌平裏的小山村。傷病及醫務人員按原計劃今日轉移。磧口醫院在晉西地區是醫療條件最好的,新政權成立後這裏自然成為八路軍最重要的後方醫院之一。因為需要轉移的人員多,且大多是重傷重病人員,故決定一早就出發的。

從磧口到昌平裏需要沿著黃河向西走一段,然後鑽山向北越過一片山林,再投東走十多裏地的崎嶇山路才能到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