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家小爺盛慧長這天早上天剛亮就離家,直到中午才返回三槐堂。像往常一樣,慧長進門扔下書包,就急著往“公夥”跑。肚子餓了,他要趕快去“打食”。他知道,“公夥”裏的飯到這陣兒即使還沒有最後齊備,準定也會有些做熟了的。平日他總是進得門去,見什麼吃什麼,用“五股叉”(方言,即手)抓著吃。等到正式開飯時,他的肚子差不多就填滿了。可是這一天當他扔下書包正要朝“公夥”跑時,看見他家屋外廈簷下西牆根那兒臨時壘起了一個灶,他娘這陣兒正在那裏忙活,一條煙囪順著牆頭伸向院外,此時正冒著縷縷乳白色的炊煙。他娘聽見動靜,探頭出來對他說:“二吊子,你到哪兒去?公夥沒飯了啊!在咱自家吃。”他不知發生了什麼事,問:“怎了?”娘說:“咱們分家另過了。”盛慧長一愣,不知分家另過是怎回事。他當即想到了他的爺爺,不知這老頭子又搞什麼名堂。他想起今兒清早放學後程琝沒頭沒腦拉他去程府並在那裏吃飯的事,不知這裏頭會不會有甚不利革命不利人民的陰謀詭計。他決定不吃飯趕快去把情況報告馬書記、馬市長。馬書記、馬市長已經答應要培養他作少年布爾什維克了,他可要好好表現。可是當他的雙腿邁出門檻準備繼續朝前邁動時,肚子咕咕咕連叫幾聲,好像在提抗議了。隨著年齡的增大,盛慧長的脾性是越來越強了,不過,對自家肚子他還是一向比較順從的。那時他便想:吃了飯再去報告也不遲。隻要對馬書記、馬市長說自家是沒顧得吃飯便跑來報告就行了。
不讓盛慧長參加分家,的確是盛如榮的主意。他從自家幾次因這孩子“報告”的緣故受馬有義訓斥甚至關押的事感到他這孫子是越來越沒個“人”樣了。尤其讓他難受的是:自家對孫子的這一變化隻能大瞪著兩眼看,卻不好說道什麼,特別是不好訓誡。他隻能眼睜睜看著他一天天變成一隻狼崽子……昨天,當他和他家老二為拯救盛家於危局不得不最後作出析產還債拆戶分家的決定時,當即叫來克勤吩咐:“你去,去找狗蛋兒,讓他明兒早上放學後,想法把咱那狼兒子拉到程家去,分家結束前無論如何不能讓回來。”他擔心這孩子又會拿這事整出甚花花事來!那狗蛋倒是聽話,沒問為甚,就答應了下來。
前後隻用了半炷香的時間,盛慧長就把自家肚子喂飽了。他抹抹嘴,就往磧口跑。他要趕在下午上學前,把三槐堂分家的情況報告馬書記、馬市長。
果然,這情況引起了馬有義的高度重視。
馬有義拍拍盛慧長的肩膀,鼓勵道:“你是好樣的。你的革命覺悟提高得很快啊!我真為你高興。”又說:“你報告的情況很重要!你那反動爺爺又在變著法兒對付革命對付人民對付共產黨了。”
正說著,副市長程璐進來了。
程璐問:“誰變著法兒對付革命對付人民對付共產黨了?”馬有義道:“還能有誰?你那好舅爺啊!分家?什麼分家?不過是化整為零,隱匿財產,妄圖造成磧口第一巨商從此消失的假象,給革命抹黑,帶頭抵製革命戰爭罷了。”程璐說:“三槐堂分家了?誰說的?我怎不知道?”馬有義道:“這還能有假?慧長同誌得知這一情況後,顧不得吃飯就跑來報告了。”程璐轉身看著盛慧長問:“二吊子,你真的沒顧上吃飯?上學時間到了,我帶你上街買個燒餅吃。”慧長說:“為了革命為了人民,我不怕餓肚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