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莫方琛一早便隨著莫采薇去見了莫老爺，平日裏總沒個正經的人躺在床上，唇色泛白。“聽大夫說是心情鬱結又染了風寒，就這麼一病不起。”莫采薇替他掖好被角，神情悲戚。
心知那“鬱結”實為何物，莫方琛咬緊雙唇，靜靜的看著她替莫老爺擦臉。
由於事先便知道了他要回來的消息，府上還特意燒了桌好菜替他接風，然而才開始吃了一會兒，趙明誠一行便到了。
趙明誠是莫家二小姐莫寧鳶的丈夫。不同於她大姐，莫寧鳶生前是雲暨城遠近知名的大家閨秀，與趙明誠可謂天作之合，然而成親後不過幾月，就染風寒去世了。旁人都言可惜，唯有莫方琛明白，自己那溫柔賢淑的二姐的真正死因，自此便對這趙明誠恨入骨髓。
如今莫老爺病重，此人更是氣焰淩人，昨日的胖子便是其心腹之一。
“四弟離家多日，身體可好？”男人微眯著眼，別有用心的上下打量。
莫方琛冷哼一聲：“好是好，隻怕有人盼我不好。”
“那四弟可要當心了，”趙明誠瞥了眼莫采薇，“不知分家之事——”
“我說怎麼回事呢，一回家就聽有狗亂吠。景伯，狗得看好，出來丟人現眼可不好。”眾人回頭，隻見一襲青衣的青年大咧咧的站在門口，嬉皮笑臉間透著幾分刻薄。他身後，一藍衣男子倚牆而立，沉默中給人以無形的壓迫。
“大哥，三弟！”莫采薇快步迎了上去，“你們怎麼到的這樣快？”
“這不是有佳人相伴嘛。”莫熙城側頭，露出門外的一角錦緞。
“莫公子過獎了。”轎上盈盈走下一個清秀女子，微微躬深道，“奴家柳芊芊見過莫小姐。”
莫采薇怔了一下，連忙扶起她：“不敢不敢，有失遠迎，還望小姐見諒。”
“好了都別客氣了。”莫熙城徑自走進正廳，笑容可掬的看向趙明誠，“我們家人團聚，你怎麼還在這兒？”麵上雖笑著，話卻比冰還寒。
“我……”憤憤地看了莫少商一眼，“莫老爺久病不起，莫家的事也該有人打理。你們兄弟幾人長年在外，有些事總難處理。”
“也難怪會被小人鑽了空子。”莫熙城替他接了下去，“背著本家與三教九流結盟，你好大膽子阿。”
趙明誠聞言臉色煞白，哆嗦著唇半天說不出話。莫熙城冷笑聲不再看他，頷首道，“也是該有人接這個位兒了，大哥你說呢？”
莫少商沉吟片刻道：“讓方琛繼位吧。”
此言一出，眾人愕然。
一家之長，非同兒戲。然而既然嫡長子這麼說了，那就八成是板上釘釘的事兒了。可——
“大哥，我資質尚幼，恐難擔此重任……”
“我看挺好的。”莫熙城打斷他，“你修行了這麼些年，心性也成熟不少，就當是個磨礪吧。”
“是啊，方琛在城裏聲望也高，沒什麼不好的。”莫采薇也幫腔道。
“那麼就此決定了，以後家中大事權由四弟定奪。”不待他駁回，莫少商便如此宣布。
“再這麼喂下去魚便要撐死了。”就在莫方琛撒下又一把餌食之時，冷不防有人說道。
他聞言頓了一下，目光仍有些迷離。
柳芊芊見狀輕歎一聲，到他身邊坐下：“怎麼，家主的身份還沒習慣？”
距離莫方琛成為一家之主已有幾日，然而饒是他這般閱曆不凡，莫家老小的安危就這麼壓在肩上，難免張皇無措。莫熙城雖嘴上不乏調侃，卻也囑了自己多加照看。一來二去間，她與景伯都已熟識，卻唯獨摸不透這莫家四少爺的性情。
好比此時，黑衣男人出神的盯著水麵，幾縷黑發垂在耳側，不知在想什麼。
“你好歹應一句啊，虧我還特地趕來。”柳芊芊紅唇輕抿，嗔怪道。
莫方琛倒也直接：“你怎麼一點不似大家閨秀。”
“你！”柳芊芊憤然起身，忽又回頭，“正好，反正他也來了。”說完不待莫方琛細問便跑開了。
莫方琛苦笑，女人的心思，自己當真是半點猜不得。眼前的荷塘，隨著微風，蕩起圈圈漣漪。
夜半時分。
莫方琛本無心睡眠，見庭外月光正好，便披衣出門。行至小徑，忽聞斷斷續續的琴音。駐足細聽，樂音嫋嫋，交織如縷，優柔中卻暗藏豪氣，雄渾中卻不失嫵媚。不由起了興致，循著聲音來到一片竹林。月光下，竹影婆娑，隱約可見人影幢幢。
“獨坐幽篁裏，彈琴複長嘯。”聲音清冽如山澗溪澗，緩緩淌入耳中。